第29节
  那娜吓得愣住了,许久才涩然开口:“……可是,他们那么担心害怕,不应该说些积极的……来安慰他们吗?”
  聂唯平不可思议地瞪着她,被她气乐了。
  “那娜同学,你整理过那么多病历,没有发现所有检查单上,报告人写的诊断结论,从来都是模棱两可的吗?”聂唯平淡淡地说,“‘一切正常’写的是‘未见异常’,病症最后都会写上‘除此之外,未发现其他明显病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没人能保证自己不犯错,你必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避免医疗纠纷的同时,也是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
  那娜当然明白。
  任何一个医生都不会跟病人说,一定能治好,即便已经康复,也不敢保证日后永不再犯。
  就像手术前必须签字的同意书,上面列满了种种可能出现的风险,将所有责任推给病人自己承担。
  “可是……”那娜迷惑地看向他,“这样不是在糊弄别人吗?”
  聂唯平微微怔住,随即静默下来。
  办公室霎时变得安静无比,走廊里的脚步声,护士站的铃声……都清晰地传了过来。
  许久聂唯平才平静地开口:“不是糊弄!我们不说确切的结论,可并没有说谎欺骗他们……这是一种保护,你必须学会在医患沟通中保护好自己!”
  那娜摇了摇头:“这是在逃避责任……”
  “这是负责!”聂唯平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对你的话负责,对病人负责,也是对你自己的负责!”
  才不是负责!
  那娜心里默默反驳,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还不是自私地将所有责任推脱的一干二净!
  那娜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赞同。
  聂唯平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做实习生的时候,也不能理解……对自己的医术太过高估,信誓旦旦地下了保证,后来出了事……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不敢置信的绝望眼神!面对他们愤怒的纠缠质问,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带教的导师帮我收拾了烂摊子!”
  聂唯平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却透着说不出的无奈压抑。
  “后来导师告诉我,治病救人是我们的指责,怀着崇高理想没有错,可我们首先得保护好自己,才能救治更多的人!那娜,医德仁心,有时候也要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连自己都保全不了,你怎么去帮助更多的人?”
  那娜怔怔地看着他,直觉聂医生清冷的双眼中,流露出对世事沧桑的深深无力,和对往昔单纯理想的怀念。
  聂唯平的这番话直白得过分,却一针见血,将现实的残酷□裸展现在她的面前。
  那娜一直坚持的,是南丁格尔精神,即便自己做不到那般伟大无私,至少要无愧于心。
  可聂唯平却让她了解到,原来自己坚信不疑的那些,都是不对的。
  那娜突然觉得很难过,心头渐渐涌上一阵悲哀,乌黑透彻的双眼定定地望着聂唯平,喃喃地问:“……是我错了吗?”
  聂唯平心底一软,锐利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伸手帮她正了正头上的护士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轻声却坚定地说:“不,你没错……只是时代在变,那些已经不适用于现在了。”
  那娜默然无语,许久才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对不起,聂医生,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聂唯平轻轻勾起唇角,不再是嘲讽冷漠的弧度,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微笑,霎时如冰雪消融,连满室触目惊心的白,都变得温暖起来。
  可是一张嘴,满室融融的暖意春情立马烟消云散。
  “知道自己麻烦,下次就放聪明点!长颗脑袋不是为了给你增加海拔的,说话做事前先过过脑子!”
  那娜:“……”
  那娜默默扭脸,捂着被打击得一无是处的小心脏,小碎步跑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
  这是今天的更新!
  然后,大苗终于受不了私人诊所惨无人道的黑心,再工作最后一周就辞职!回家后可能会修养一段时间,不上班的日子里会多多更新,日更君又肥来了哈哈哈哈~
  ☆、34
  “会不会是小远的爸爸把他接走了?”聂唯平皱眉,那小混球儿人小鬼大,机灵着呢,可不会随随便便跟个陌生人走。
  那娜眼神一黯,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娜强行开机,刚打开就是一水儿的信息提示,全部来自魏哲。
  那娜微微松了口气:“应该是被魏哲接走了……聂医生你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聂唯平面色微冷地掏出手机,却没有给她,淡淡开口道:“报号码。”
  那娜也没有多想,直接将魏哲的号码找到报给了他。
  一接通,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嘈杂的小孩子笑闹声,聂唯平语气森森地问:“魏哲?”
  魏哲显然没想到是聂唯平打来的,顿了顿才问道:“是我,娜娜在你旁边吧?”
  聂唯平冰冷的目光扫向旁边焦躁不安的小土包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魏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和煦如风,也一如既往的……让聂唯平深感厌恶。
  “小平,能不能把电话给娜娜,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聂唯平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能!”
  那边魏哲明显没料到他会这么不近人情,直接被他毫不客气的俩字给梗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娜听他还没问到电子商务,急得不行,在旁边不停戳着聂唯平的胳膊,示意他赶紧询问小远的下落。
  聂唯平知道她着急,心有不忍,只好不情不愿地问:“那远是不是被你带走了?”
  魏哲已经缓了过来,语气不变地笑道:“刚刚下班回去正好经过幼儿园,看到小远一个人可怜巴巴地蹲在门口,我就知道娜娜肯定是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了……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小家伙饿得肚子咕咕叫,我就先带他去吃点东西……”
  聂唯平才不耐烦听他长篇大论的解释,冷冷打断他,语气不善地问:“魏哲,我家的孩子,要你操什么心!”
  那娜原本急切的眼神不由一呆,满脸震惊地傻在了原地。
  聂唯平看也不看她一眼,丝毫没有半分的不自在,理直气壮地说:“你要是实在闲的蛋疼,男科离你办公室不远!”
  饶是魏哲脾气再好也受不了平白无故被骂,更何况他一而再再而三忍让,却换来聂唯平的得寸进尺!
  魏哲忍不住恼怒地提醒他:“聂唯平!你这话可就有点过分了!我也是好心……”
  “好心?”聂唯平不屑嗤笑,冷冷讥讽道:“是好心还是别有用心?每天被父母遗忘在幼儿园的小孩子那么多,怎么不见你去对他们滥施‘好心’?”
  那些小孩他又不认识啊!
  魏哲深感无力,聂唯平毒舌起来谁也招架不住,根本一点理都不讲!
  跟他争论……简直就是在自虐!
  魏哲叹息一声无奈道:“我和小远在新华路口的啃啃鸡……”
  聂唯平当即挂了电话,对那娜说:“小混球儿被魏哲带走了,我们去接他!”
  那娜一听总算稍稍放了心,笑着随口道:“有魏哲在我就安心多了……”
  话还没说,那娜就感到了一股尖锐的冰冷气息,犹如远山之上长年不化的冰锥,锋利危险,寒气逼人。
  那娜惊讶地抬头,就对上聂唯平杀气腾腾的脸,吓得她连忙踉跄着退后了两步。
  “怎、怎么了……”
  聂唯平的脸色难看至极,眼神变幻莫测,良久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个阴恻恻的笑容。
  那娜腿一软,差点撑不住跌在地上。
  聂唯平双目沉沉,缓缓笑道:“很好……走吧!”
  说着,一伸手拉住她,不由分说地将那细滑莹润的手腕牢牢握在自己掌心。
  那娜挣了挣没能抽出来,被他狠狠瞪了一眼立马不再挣扎,小脸有些泛红,低着头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
  干燥的、略显粗糙的皮肤贴在敏感的腕部,那娜的心跳有些不稳,却又深怕过快的脉搏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明明看上去是那样冷冰冰的一个人,却有着如此温厚的掌心……
  那娜不由想到刚刚,六神无主的时候,正是这份可靠的温暖,让她定下心来……
  那娜怔怔地看着前面如青竹般挺拔的背影,突然就觉得,若是能被这样一双坚定温暖的手牵着走完一生……她大概再也不会害怕彷徨,再也不会有那种颠沛流离的萧索凄清。
  握着自己的手苍白、修长,青色经脉凸出,有着让人心安的暖意,坚定地,就像永远也不会松开一样。
  新华路口距离军总医院并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这个时候,啃啃鸡里的客人最多,聂唯平皱着眉避开叽喳追闹的小孩,艰难地穿过人群,在二楼窗边找到了小肉团子。
  虽然小远人在魏哲那儿一定不会有事,可没亲眼看见还是会不放心,这会儿终于见到完好无损的小人儿,那娜不由欢快地喊了一声:“小远!”
  那远小朋友双手捧着鸡翅啃得正欢,闻声抬起头,油汪汪的小嘴一咧,笑嘻嘻地喊道:“小姑小姑~快来呀~魏叔叔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
  魏哲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过头看向那娜时,视线在聂唯平紧紧握着她的手上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娜娜,小平!还没吃饭吧?快来一起吃点!”
  那娜高兴地点点头“哎”了一声,刚要上前就觉得手上一紧,耳边传来聂唯平饱含怒意的冷哼。
  那娜愣了愣,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握着自己腕部的手已经变成了和自己十指相扣,亲密地紧紧交握着……
  聂唯平拖着她上前,一起在桌边坐下,不屑地瞥了眼桌上堆得满满的食物,嘲讽地问:“你就给我家孩子吃这些用地沟油炸出来的激素催大的病鸡?”
  那远小朋友原本啃得正欢,听到这话,刚刚奋力咬下来的一大块香嫩鸡肉,突然就咽不下去了……
  那远皱着小眉毛,遗憾地看了看手上外酥里嫩的鸡翅,抬起头撅着小嘴,不高兴地开口:“坏叔叔~你讨厌!”
  聂唯平心里登时火气,手心痒痒的,就想拎过小混球儿按住了狠狠揍屁股!
  好啊!
  喊他就是一口一个“坏叔叔”,喊别人就是亲亲热热的“魏叔叔”!
  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几根用防腐剂泡出来的肉骨头就把你收买了,小混球儿你还敢再混点吗!
  事实证明……的确还敢!
  那远兴奋地挥了挥油光闪闪的小胖手,欢乐地跟小姑报告:“小姑~魏叔叔好好哦,他还答应周末带我们去溜冰~”
  那远小朋友最爱溜冰,以前每周都会去玩上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