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中下桑 第35节
  两道身影分开了,可手还牵在一起。
  伊九伊说:“有点冷。”
  左思嘉说:“要回去吗?”
  她摇头,突然问他说:“你在等潮水吗?”
  他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我感觉你在等什么。”伊九伊低下头,湿漉漉的海面悄悄陷下去,她想也没想就说,“好孤单的样子。”
  左思嘉没回答。他们开始沿着泥泞的海滩走,也不聊天,就是散步。伊九伊的手冰冰凉凉的,左思嘉的却很暖和。
  走着走着,过了很久,真的很久。忽然间,他无缘无故地说:“但是你来找我了。”
  她忘记他们刚才在聊什么了,所以,有点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问他,他不解释,说他自私,他也不反驳,只低低地笑,独享让他这样开心的秘密。
  第34章
  左思嘉和伊九伊谈得来。这么说不是指他们志趣相投, 爱好一致。
  伊九伊说生活中的事,左思嘉没有经历过,但他听着;伊九伊说李显幼女安乐公主, 左思嘉不了解,但他也听着;伊九伊不说话了, 偶尔开口,提到一句“明天天气会好吗”“换季会不会有鸟呢”,左思嘉全都听着,回答说“我看看天气预报”“应该会有”, 偶尔顺手帮她拿一下手机。
  不管伊九伊说什么,左思嘉都会听, 而且, 出乎意料的很认真。
  说实在话,即便是伊九伊,有的时候,别人讲些她不感兴趣的话题,她也就礼貌性地倾听。有好几次, 她以为左思嘉也是如此,可他马上就会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明显是在听, 在想。
  但是, 明明她说的都是很私人的话, 是只在意自己感受的内容, 连交流都谈不上。
  刚认识的时候, 彼此之间有很多不重叠的线, 所以,人与人有很多能说的话。
  他们说着, 走着,重复着简单的事。不是开车来的,中间打了车,现在要坐地铁回去。伊九伊带了包,左思嘉没有。进安检的时候,他先进去等他。
  通过安检门时,他被查出口袋里有东西。左思嘉掏出来,发现居然是一只刚才给孩子做的手工蜻蜓。
  伊九伊还在等待手提包,看向他,他拿着蜻蜓,很好笑又无奈地展示给她看。
  她一进去,他就问:“你会嫌麻烦吗?”
  “嗯?”伊九伊说,“什么?”
  左思嘉说:“拿包乘地铁。人多的时候,安检不会觉得麻烦吗?”
  她在想,他忽然追加了一句:“你是不是不乘地铁?”
  “当然乘了,”她说,“人多的时候不怎么。”
  “那就是会嫌麻烦了。”
  知道了这么普通的信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可他们都心情很好,两个人一起,在车站里穿梭。
  伊九伊说:“那只蜻蜓你要吗?”
  左思嘉问:“你想要?”
  “做得挺好的。”她说着。他把绿色的蜻蜓递过来,被她接过。
  伊九伊拿着蜻蜓模样的手工艺品,捏在手里,不断地旋转。
  作为回报,她也耐心地听他说。伊九伊会主动问音乐的事情,但是,左思嘉似乎也不是那么想爱说,聊了几句,最后也会以“不过我已经放弃了”收尾。
  她说:“方便问问为什么吗?”
  他说:“就是……不想弹了。”
  然后,左思嘉开始和她聊猫。他说到自己养恶心的经过。准备回国的时候,本来是想把猫送给朋友,送到朋友家适应了几天,恶心也待得很适应。
  回去路上,他们又沿路买了刚才喝过的米酒。这酒很甜,后劲很大。伊九伊开始脸泛红,之前烧酒喝太多,左思嘉这边更像是不同酒混在一起喝。两个人都没醉,只有身体发热,热呼呼的,一起脱了外套。
  车厢里好空,他们站在地铁不开的车门两边。
  左思嘉奇怪的心境高涨,又异常的情绪低沉:“猫没有舍不得我,是我舍不得,还强迫它坐飞机回家陪我。我真的是垃圾。”
  伊九伊联想到自己的弗兰克和猪猪。
  “嗯……我倒是还好……”一说出口,她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又补上,“假如……我也养猫的话。我应该也还好。有些人和事,缘分到了自然会散的。”
  左思嘉用平静的神情叙述:“我是不是说过?恶心是我捡的,本来他和另一只流浪猫一起,在我住的社区,被别的留学生遗弃了。
  “那只猫是只安静的猫,我经常给它们喂食。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家。恶心的朋友,比较安静的那只猫,它被车撞了。”
  伊九伊想说什么,又闭嘴了,只是蹙着眉,听他说下去。
  “它的伤口一直出血,我按着它的身体止血,打电话给有车的朋友。我压住它的身体。但是它已经要死了。”他没有在看她,过低地垂下脸,仿佛在重新体会那一刻,生命从指间流逝,就像不久后,肿瘤在他脑内所做过的那样。他看起来要哭了,当然,抬起头,脸上仍然淡淡的,只是气氛像而已,“然后我就养了恶心。”
  伊九伊看着他。有一瞬间,她在想,假如她爱上他,那大概就会是因为这种时刻。
  伊九伊先到站,但左思嘉也陪着一起下了车。他说:“干脆送你回去,然后我再走路回家吧。”
  她问:“可是很远吧?”
  左思嘉回答:“没关系,我很喜欢。”
  他们已经走出车站,一起往前走,过了将近十几秒,左思嘉尴尴尬尬,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走路。”
  他特意说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在这种时候双关很土。所以,为了澄清自己没那么老套,所以才声明。
  伊九伊本来觉得没什么,但他这样强调,害她也被感染了,突然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
  走到路边时,左思嘉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除了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那样站着。
  伊九伊好奇地走近,环顾一周,什么都没看到。月亮被城市里的建筑挡住了,树没修剪过,太茂盛了,连路灯都破旧不堪,这里实在没什么美的。可她回过头,却看到左思嘉专注的侧脸。他看着未知的方向,一动不动地仰着头。
  左思嘉善于流露出高尚的神情,不自觉地,始终如此。因此,即便冬妈私下那样评价他,就算他偶尔确实会流露出刻薄的一面,伊九伊也始终不认为他低劣。轻浮的也是王子,想逃跑的也是王子,喜欢猫的也是王子。
  她微笑着问他:“怎么了?”
  他回答说:“风的声音。”
  声音很好听。
  真幸福啊。左思嘉发自肺腑地想。心很真切地感受到满足。这种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送伊九伊到了家门口,左思嘉准备走了。她转过身,门都撑开了,又想起什么,没有立刻往里迈。左思嘉突然说:“九伊。”伊九伊感觉手被拉住了。她回过头,他俯下脸亲她。
  有点儿匆忙,他们撞了一下鼻梁。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两个人都笑,再接吻时放松得多。
  分开时,他说:“周五见。”他们约好了那天去乡下逛庙会。
  “嗯。”她目送他走了。
  最近,伊九伊感到很幸福。
  她一直觉得,被爱不会让心情变好,让人心情变好的是有所寄托。不可否认,这段时间的她会感到幸福,其中缘由和左思嘉脱不开干系。
  和她有时差的达斐瑶发微信给她:“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最近很期待休息日’。期待什么啊期待?你是这种性格吗?你和左思嘉有这么顺利吗?”
  “嗯嗯,很顺利。”伊九伊说。
  回消息的时候,她刚从宠物沙龙把两只猫接回来。猫回到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弗兰克一点都不喜欢出去玩,对外面没兴趣。倒是猪猪,经常想往外钻。
  “哦!”达斐瑶是乐天派,什么都不想,很开心地敲字过来,“渔夫准备收手的时候也可能会钓到真命呀!”
  听到达斐瑶这么说,伊九伊才感到恍惚。
  有这么顺利吗?
  只是比较开心而已,她现在看起来像是遇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了吗?
  开车接两只猫是个体力活,伊九伊坐在沙发上,任由有段时间不见的猫在自己身边钻来钻去。
  最近她抽的香烟有点少,翻口袋,竟然连烟盒都忘了放在身上。她站起身,走到玄关的柜子上去拿香烟,然后移动到阳台上去。
  包括达斐瑶在内,有几个朋友转发了一个视频给她。伊九伊点开,居然看到小金的面孔。
  在年轻人比较多的视频网站上,小金露脸上传了一则视频,标题叫做“实习生就活该被欺负吗”。点进去看,是她实名抨击下里。
  伊九伊不清楚具体到底主管是怎么处理的,但看来,做得实在很差,连干坏事都不会干。他们这样的公司,办公室政治不比公职领域简单。主管年纪不小,销售书时新媒体的部分也不是他负责,大概还不理解,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时代。
  视频中,小金把自己被抓去背锅的事情经过全部说了一遍。即便性格冷静顽强如她,也有几次委屈到哽咽。
  评论区大部分都是群情激昂的帮腔,正常打工人都能体谅同类。人一多就复杂,也有三三两两几个人质疑,百度一下,下里集团也挺厉害的,要是不占理,怎么可能让她有机会站出来说话。小金直接回复:“别低估资本的傲慢。”
  这则视频有了一些热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被限流,现在讨论度又降低了。加上他们的圈子不比娱乐圈,说到底还是少数。
  视频发布者的头像周围有一环光圈,点进去,是小金在直播。
  她正在解答那则视频下有人对她提出的问题。
  熟悉的人出现在屏幕里,这场面有点怪怪的。伊九伊观看了几分钟,确认这里面的确是自己了解的那个小金。说话板板的,做事直来直去,她男朋友从背后经过,没出镜,只拿冰咖啡问她要不要喝。
  伊九伊没有看太久。
  她打开打赏界面,在支付金额上一个一个地输入数字零,抵达限额以后,毫不犹豫地提交。
  然后,那个巨额数字就在直播间上方亮起。
  大额打赏后,直播频道会受到推送,连带收到的金额一起,被刷新到视频网站首页,成为话题。
  直播间仿佛一瞬间炸开,观众数和弹幕都突然增加:“是谁?”“哇擦这是多少钱啊?”“老板大气!”“来看热闹!”“榜一是哪位大佬啊?!”
  小金都没反应过来,凑近看向金额,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导致一时之间没能发出声音。
  伊九伊退出视频网站。
  这天晚上,这件事在互联网上小火了一把。推波助澜的人的id是一串乱码,打赏完就退出了直播间。毕竟是做文化工作的,下里那边的高层很难不注意到,虽然没到专门成立一个组去处理这件事的地步,但也连夜打了好几通他们部门的电话。
  到了晚上,伊九伊抱着电脑,和左思嘉在打语音电话。他临时飞去了国外。听说了她做的事,他笑得停不下来。
  她说:“有那么有意思吗?”
  他笑到咳嗽了,说:“嗯。我怎么找了个侠女女朋友?”
  她害羞了,转移话题:“你明天早晨才回国吧?直接去玩会不会太赶?”
  “不会。”他说,“我们提前说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