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怎么了?”崔大郎见胡三七不肯挪脚,有几分着急:“胡护卫,你还在想啥哩?”
  “公子,我知道你着急想要帮你养父母过好日子,可银子得一点点的赚,不能急于求成,你自己想想,三百两银子,够一家买田买地做乡绅了,你爷爷若是有三百两银子的闲钱,他能埋到地下留着给你爹?旁人会怎么看这三百两银子?这样不是会给你养父母惹更大的麻烦?”胡三七觉得此刻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能替公子拨开迷雾,看清现在的局面。
  “唔……你说的也有道理。”崔大郎点了点头:“胡护卫,你看着办吧。”
  胡三七最后决定埋二十两银子,这个比较符合一个生意没做很大的小商贩藏私房钱的数额。
  是夜他带着几个手下偷偷的去埋银子,刚刚好是十五,月明如水,几个人偷偷摸到青山坳的时候还有些提心吊胆——那次他们去偷挖崔大郎出来时,天高月黑,又是在坟山那边无人走动,此时要到有人居住的地方,自然不是一般的困难。
  几个人猫在树上等着崔老实家微弱的灯光终于不见,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从树上飞身而下,很小心的拿着锄头一点点的挖着泥土,动作幅度不敢太大,生怕惊醒了屋子里的人。几个壮汉犹如少女绣花一般,格外的精细。
  “这差事实在难做。”一个护卫压低了声音,直起身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娘的,真恨不能几锄头下去就挖出个大坑来。”
  “别出声,赶紧挖,这么慢咱们得挖到天明才行哪。”胡三七弯腰在那浅浅的沟里,用铲子将刚刚挖出的黄泥扒开了些:“赶紧些,埋了东西好去睡觉。”
  一干护卫好奇的看着胡三七放在沟底的箱子:“头儿,这里头装的是啥?”
  “这个就不管你们的事了,反正是好东西。”胡三七笑眯眯的回了他们一句,他已经擅自将公子的命令略做修改,相信那卢姑娘冰雪聪明,肯定能猜到是谁送她银子的罢?一想到翌日卢秀珍他们挖地基时将这箱子挖出来不知道有多惊奇,嘿嘿嘿,胡三七心里暗戳戳的笑了。
  “六丫。”
  卢秀珍坐起身来,眼睛朝窗户外边看了看,一地银色月光,宁静而柔美。
  “大嫂,怎么了?”六丫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你做噩梦了?”
  “你听到啥声响没有?”卢秀珍有些不安心,自从家里的院墙被拆了以后,她就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外边有一双眼睛在朝屋子里张望。今晚睡着睡着竟然还听到细微的响动,既像是在做梦,又像是现实里的声响,那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尤其让她不安,抓着薄薄的被子挣扎了两下,还是坐了起来。
  窗外的院落里,一层银霜般的月华,树木沐浴在银色的月光里,就如披着轻纱一般,威风吹过,树叶簌簌的响着。
  卢秀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或许是自己太紧张了,梦里听到的响动只不过是树叶摩挲罢了。
  快些将院墙砌好,自己就会睡得安稳了。
  第80章 瓦盖墙(一)
  晨曦初现,崔老实家已经有了动静,脚步声杂沓,但是听得出来步子都很轻松,期间夹杂着说话的声音,都是很开心的音调。
  很快就有青砖大瓦房住了,每个人都充满了喜悦,就连最开始反对的崔老实与崔大娘也开始向往起来,两人暗地里筹划着是不是该托人去给三郎四郎相看媳妇了。
  家有梧桐树,不愁凤凰来,只要这屋子一盖好,还怕没姑娘愿意嫁过来?
  “二郎……娶了秀珍也挺好的。”
  两个人越看秀珍越是喜欢,这样的姑娘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要是二郎能娶到她,可是前辈子烧了高香。
  崔老实站在走廊下边,探头看了看西头的屋子,崔六丫已经推门出来了,眯了眼睛打着呵欠,显得有些没睡好的样子。崔老实心疼女儿,赶紧招呼着崔六丫:“怎么了,昨儿晚上没睡好?”
  “嗯。”崔六丫揉着眼睛走了过来:“昨晚大嫂一直说外头有人,我陪着她说话,到大半夜才睡下,早上起来觉得还是有些迷糊。”
  “屋子外头有人?”崔老实唬了一跳:“真的么?”
  “我们俩都不敢出去看,就在窗户那头瞅外边,好像又没看到人影,可被大嫂一说,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谁都睡不好了。”
  崔老实望了望还只砌了半个人高的院墙,叹了口气:“说实在话,你娘昨晚也没睡好,她梦里惊醒说听到有人说话,推着要我出去瞧瞧,我开门看了看外边,却没看见人影。说来说去还是这院墙的关系,以前院墙虽然矮,可总是有一道院墙,现在还只半个人高,看起来就不那么让人安心了,这两日快些将院墙砌好,这才能睡安稳觉呢。”
  崔六丫瞧了下那才新砌的院墙,点了点头:“可不是哪,等着院墙砌好了,自然就会心安,不觉得那么不稳妥了。”
  一团模糊的光影穿破晨雾柔和的照在了院墙上,青砖也闪着光,将前边站着的那个人影照了出来,虽然看不清楚,可依旧还是有一点点影子留在上边,微微的晃动。
  卢秀珍伸手摸了摸青砖,沾着清晨的露水,这砖块竟有刺骨寒意。
  昨晚她没有睡好,脑袋才挨着枕头,模模糊糊里就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仿佛间是从枕头下边传了过来一般。她没有再惊动六丫,毕竟六丫还得早起赶着去兰府做早饭,只是一个人睡得不安稳,翻过来覆过去,总有一点点提心吊胆。
  从她的第六感觉来说,昨晚家里应该进了人,就在院子里头,离她不远。
  每每想到这里,她便有些恐慌,忽然间觉得这里实在不安全,好像任何人都能随随便便的进出一般。
  崔老实家原来的院墙也不过一个多人高,可有那院墙在,即便很矮,她也觉得心安,可是现在……或许以前崔老实家穷得没有人愿意光顾,有院墙和没院墙基本是一样,但对于来自两千年后的她来说,开始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在恐惧之中的。她习惯了那个时代每户人家都有防盗门防盗窗,将家里包得严严实实,初来乍到,看到这种形同虚设的院墙,好久都不能心里踏实。
  好不容易适应了,院墙又给拆了……卢秀珍望着半人高的院墙,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尽快将这堵院墙砌好才行,一定要砌高点,至少也得有两个人高——她还打算带着崔老实一家发财致富,到时候挣了大笔银子,这院墙还是那样矮怎么能挡住觊觎的蟊贼。
  “大嫂。”
  转过身来,就看到崔二郎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望着她。
  “二弟,怎么了?”卢秀珍打起精神笑着问了崔二郎一句,她发现自己还真是进入了大嫂这个角色,对于崔家几个儿郎和崔六丫,她有一种出自心底的爱护,只希望他们能过上好日子,一辈子衣食无忧。
  见着卢秀珍转身,崔二郎有几分局促,他有些不敢与卢秀珍四目相视,可当他见着她顶着两只乌黑的眼圈时,心里的话忍不住就脱口而出:“大嫂,听六丫说你昨晚没睡好。”
  都不用听说,见着她眼睛下那圈乌青便明白了,崔二郎觉得有些内疚,大嫂为了自家能多挣些钱过上好日子,可真是费心尽力,可自己却一点也没有替她着想——这院墙拆掉了肯定会让大嫂觉得不安稳,自己合该睡到外头给她看门户的。
  “没事没事,我只是想多了些,其实啥事都没有。”卢秀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昨晚要是真来了歹人,他们怎么还可能好好的站在这里说话。
  “大嫂,你有什么事,只管喊我。”崔二郎瞥了卢秀珍一眼,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我就住在旁边屋子,大嫂你喊出声我能听见。”
  卢秀珍心里头暖烘烘的,一家人互相关心,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暖心的呢?
  “二弟,我知道了。”她含笑朝着崔二郎点了点头,看得崔二郎心里头一颤,眼前一片阳光灿灿,全然看不清卢秀珍的脸,只有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在他脑海里飘来荡去。
  薄雾慢慢散去,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炊烟已尽,青山坳的村道上不少人朝崔老实家走了过来,脸上都挂着舒心的笑:“这可真是实打实的挣钱了。”
  出去到江州城找事情做,不说别的,光只是在外头吃饭的钱也得要十来文,有些汉子还喜欢喝上两口小酒,那便更要花得多了。现在到崔老实家来帮工,就在本村上,走几步路就到了,十五文钱一日,工价不算高,可总比去江州城寻了事情做要好,分明一个月半两八钱商议好的工钱,等着拿回家来的时候却只有一两百文了。
  这可实打实都是钱呢,最最重要的是,崔老实家那小寡妇一点都不嫌弃女人,只要力气大能跟男人们做一样的活,她就照样给十五文钱,一个大钱都不会少。
  “崔家这小寡妇还真是不错。”金家大婶满脸放着红光,一只手攥着衣裳口袋,里头放着两文钱,今日若是那货郎还来卖货,她可要买些零嘴回去给宝贝孙子尝尝。
  “金家婶子,那时候你老是说崔家小寡妇的不是,今儿怎么就转了风向?”旁边几个带着斗笠裹了半块围布的女人哄笑了起来:“没少听你在说她坏话。”
  “你们说啥子哩,我啥时候说过她的坏话?我总是说崔老实家那大郎媳妇,模样儿生得可真是俊,又心灵手巧的,崔老实家是前世烧了高香才聘了这样一个好媳妇!”
  已经走到崔老实家门口,金家大婶有意将嗓门抬高了些,那些话顺着风飘过低矮的院墙,一直钻到了卢秀珍耳朵里头去。
  卢秀珍笑了笑,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间不少人认得的也就只有钱了,不过是给了十五文钱一日,这些人对她的态度全然变了,原来没事聚在一处嘀嘀咕咕的戳她的后背说三道四,现儿全跑过来阿谀奉承,这都是那青蚨的功效。
  不多时,来帮工的男人女人们都来齐全了,卢秀珍拿着本子在名字底下划勾。她做了个出勤考核表,分了五个时辰,哪个时辰在上工就勾一笔,一个时辰三文钱,一日刚刚好十五文,她不会大手大脚多给,这些来帮工的也别想着占便宜。
  点卯勾名以后,卢秀珍笑着冲众人福了下身子:“各位乡亲,我代表我全家多谢大家抽空过来帮工,昨日大家都辛苦了,今日请继续用心干活。以后我还会有要大家帮忙的时候,到时候一定找大家过来帮忙。”
  这话说得实在巧妙,先是嘉奖了他们一番,然后又提出自己以后还会有要雇人干活的时候,就看这里头谁更用心尽力。听了卢秀珍这番话,来帮工的村民个个卯足了劲,一定要让这小寡妇记得自己,下回好来继续挣工钱。
  卢秀珍将人分了组,崔老实和四个儿郎各带一组砌院墙,卢秀珍自己带了一组挖地基。昨日本来是三组人挖地基,三组人砌院墙,可昨晚那么一闹,卢秀珍觉得有些不安心,只想快些将院墙砌好,故此今日拨了五组人过去修墙。
  她带了十来个人拿着锄头跳了下去,地基已经挖到了约莫四十公分,她踩了踩地面,泥土松软,她微微一愣,最近没下什么雨,这块地怎么会如此软呢?
  她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脚下这块地,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按道理来说,已经挖下去三四十公分的地,土壤应该是比较紧实的,不会像她脚下的土地,上边散落着浮土,似乎有人刚刚动过锄头一般。她用铲子将那层黄土给扒开,底下的泥土还是很紧实的,但这紧实却与正常的有些不同,似乎是有人用锄头铲子有意按紧按平。
  她伸出手来朝那泥土上摸了过去,隐隐约约的,她感觉到了有些起伏——那是脚印的轮廓,有人在上边用力踩过这块地。
  第81章 瓦盖墙(二)
  一股寒意从卢秀珍心底升起,她站起身来倒退了两步,吃惊的瞪着这块地面。
  肯定有古怪。
  卢秀珍脑海里瞬间想起了前世看过的各种恐怖电影,杀人埋尸等等场面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难怪她昨晚总觉得外边有响动,肯定是有人在这地里做手脚!那人埋了什么东西在地下?是有人看到崔老实家要盖新房了心里嫉妒,想要陷害他?或者……卢秀珍又想到了电视剧里的那些巫蛊作祟的情节,将一个用针扎着胸口的小人儿埋到地下,然后就会有人因此而患病什么的。
  她拍了拍脑袋,自己究竟在想啥呢?自家就算最近发了一笔小小的财,也不至于让青山坳的村民嫉妒得要去杀个人埋尸到这里栽赃陷害吧?卢秀珍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崔二郎正用箢箕挑着一肩青砖走过去,她赶紧伸手招呼了下:“二弟,你过来。”
  听到卢秀珍喊他,崔二郎赶紧放下扁担朝她这边走:“大嫂,有事?”
  卢秀珍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二弟,我觉得这块地有些古怪。”
  崔二郎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泥土,除了一堆浮土,他没有看出什么不对来,他用脚蹭了蹭那些黄泥,一方很紧实的土出现在眼前。
  大嫂毕竟只是个女人,平常再怎么坚强,可也有胆子小的时候。崔二郎抬头看了一眼卢秀珍,见她眉眼里透着几分紧张,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大嫂也有胆怯的时候哪,这时候的她真是惹人怜爱,眉弓弯弯,一双眼睛盯着他的脚尖不肯放开——是不是昨晚大嫂做了噩梦,到现在还是胆颤心惊呢?
  “大嫂,没事,我来挖开看看。”
  既然她说这地有古怪,自己就挖开给她瞧瞧,打消她的顾虑,也好让她以后能睡安稳觉。崔二郎握紧锄头,用力一锄头下去,黄泥纷纷从锄头底下飞溅了出来,散落到了周围,有些落在了卢秀珍的鞋面上。
  “大嫂,你站远些,别让泥巴把你鞋子给弄脏了。”崔二郎的手有些微微的发抖,种了这么多年地,他敏感的觉察到了这地面的不同,大嫂说的没错,这块地好像有些与众不同。
  看上去很紧实,但挖起来却有些松散,好像才被人松动过。
  “二郎,二郎!”他组里的人在喊他:“青砖呢?青砖已经没了,快些送过来!”
  “你们自己去挑吧,我这边有事。”崔二郎没有抬头,弯腰用力的挥动锄头,黄泥在他的锄头下越积越多,那块地慢慢的陷了下去。
  “二郎,这里不用你管了,有我们帮着你大嫂干活呢。”几个人拿着锄头走了过来,很是热心:“你去管着砌墙罢,那边喊你送青砖去哪。”
  “不碍事,挖地基的人少,我过来帮帮忙。”崔二郎的心砰砰的跳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块渐渐挖开的地面,他几乎感觉到了自己锄头挖到什么坚硬东西上的声响,让他既充满兴奋,又有些恐惧。
  “铛”的一声响,就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果然下边有东西。
  周围的人惊讶的竖起了耳朵:“挖到石头上了?下边有砖头么?”
  锄头落下去越发勤密,翻起来的泥土越堆越多,慢慢的,一个铁皮箱子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啊?”众人惊呼出声:“这地下埋了个箱子!”
  卢秀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这箱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她微微弯下腰,可还是不敢伸手去触摸那黑铁的箱子盖,手悬在半空中,想要落下,却很犹豫。
  “大郎媳妇,赶紧打开瞧瞧,看是不是有啥宝贝?”围观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众人都想瞧瞧那箱子里装着的东西:“听说江州城有一家也是盖房子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一个瓦罐,里头装着一罐金子!大家都说这是积善人家有这个福分,命中注定的了!”
  “是嘛是嘛,大郎媳妇,你快些打开瞧瞧,指不定你们家也有这样的好运气呢!”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怎么不开箱子呢?”
  卢秀珍抬起头来朝周围的人笑了笑:“各位,这箱子得由我爹来开,他是户主嘛。”
  “咦,那是那是,崔老实,快些来看看你们家地底下埋了啥好东西!”早有好事的人寻了崔老实与崔大娘过来,指着那口沾满泥巴的铁皮箱子道:“若是一箱子金银,你们家可就发财了,这辈子都不要干活啦!”
  提到一箱子金银,周围的人个个儿流露出了羡艳的神色,没想到崔老实竟然还有这样的福气,盖房子都能挖出一箱子金银来。
  崔老实与崔大娘两人面面相觑,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家这小破屋子底下还埋着宝贝哪。两人蹲下身子,摸索着箱子的边,用力摇了摇,泥土簌簌的落了下来:“孩他娘,没有挂锁,可以直接打开。”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每人摸着箱子的两个角,用力朝上一掀,箱子盖就被打开了。
  盖子移开,十几个脑袋不约而同的凑了过去,“哎哟哎哟”的喊叫声此起彼伏:“你干嘛这样着急呐,又不是你们家的东西,急巴巴的去看个明白有啥意思?”
  “分明是你撞了我,还赖我!”
  周围的指责声完全没有干扰到卢秀珍,她只是死死的盯住那铁皮箱子里放着的一个小小荷包。淡淡的紫色,米黄色的穗子,荷包上绣了一丛兰草,细长的绿叶间有白色的花朵在迎风招展,绣工很好,这丛兰草被绣得栩栩如生。
  这……甚是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