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从狄初的声音出现在广播里时,祁凌内心的潮水翻了又翻。一浪又一浪的情绪扑打在岸边上,有如开启啤酒时喷腾出的细细绵绵的泡沫。
  那如果没有遇上狄初,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不知道,祁凌在座位上坐好,往前靠了靠。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不少同学坐在前面,偷偷往后瞟着祁凌的神色。
  如果没有遇上狄初,那么现在的自己,可能在工作室改谱,可能在家里睡大觉,可能带着不知名的撩家去兜风,可能正在参加一场无厘头的干架。
  无论可能在干什么,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全神贯注地听着广播。
  祁凌不止一次觉得狄初的声音悦耳,好听到宛如一把天然的春药,听了就能让人狼血沸腾那种。
  但今天格外不同,不像在身边低喃的黏稠,不像在床上纵情的放浪,不像唱歌时的迷人,不像背诵课文的认真,或深夜梦醒时分的迷惘。
  当狄初在广播里念到:“shakespeare so 19.”时,祁凌觉得,光是他的声音,就已经跨越了语言的界限。
  很美。不同于任何时刻的狄初,总有一种别样深情。
  奈何祁凌只听懂了第一个单词,莎士比亚。
  但说句实话,除开对声音的欣赏,祁凌想,其他的都他妈是啥玩意儿?
  学渣有学渣的痛苦。
  英语常年不及格,听力永远感觉是纽约六环的鸟在叫。
  然而,令祁凌为之一振的事情发生了。狄初声音刚落下,全班同学约好似的齐齐出声:“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十九首。”
  祁凌一愣,他坐在最后一排,抬头望去,只能看到几十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广播里响起伴奏,轻缓的纯音乐伴着狄初发音标准且深情流利的诗朗诵,一时间席卷整个校园。
  祁凌甚至能感觉到走廊上的吵闹声在逐渐减小。
  “dev time,blunt thou the lion's paws,and make the earth devour her ow brood;pluck the keeh from the fierce tiger's jaws,and burn the longliv'd phoenix in her blood;”
  时间接洽地相当完美,同学们整齐划一又富有情绪的翻译跟着响起:“时光,你拔掉虎牙锋利,你磨断狮爪,血口如盆,大地因你将生灵反噬,凤凰不朽也浴血而焚。”
  一班洪亮的声音顺着窗口、大门向外延伸,隔壁班的同学均好奇地跑过来在外面驻足观望。祁凌从未见过本班同学如此有水平的背诵,这绝对能把语文老师感动到痛哭流涕。
  狄初的声音逐渐激昂,背景乐也进入下一个高潮。祁凌凭本能觉得,此人就在他眼前,带着他梦回中世纪。
  那是一个黑暗的年代,那又是一个文豪迸生思想碰撞的年代。
  祁凌甚至觉得自己置身于莎士比亚剧院中,偌大的剧厅只为他一人开放。明黄的灯光将每一处像树木与大理石照亮,头顶是群星闪耀,深蓝夜空即是幕布。
  而眼前,眼前的舞台上,狄初便是那宛玄月般的莎翁。
  狄初在舞台之上负手而立,又仿若戏剧进行到最慷慨激昂的段落,那人一个眼神,便与唯一的观众心神交汇。
  “o! carve not with thy hours my love's fair brow,nor draw no lihere with thiique pen;him in thy course untainted do allow. for beauty's pattern to succeeding men.”
  亦朗诵,亦背诵,亦如表演的同学们,忽地回过头来。
  几十人齐刷刷地看向祁凌,后者整个僵在原地。开玩笑,祁凌什么阵仗没见过?但就饶是如此,猛地接受全班注目礼,祁凌还是万分不自在地用手指刮了下鼻尖。
  “别把岁月刻在我爱(人)的额上,或用古老的铁笔乱画下皱纹;在你的飞逝里不要把他弄脏,好留给后世永作美丽的典型。”
  这节诗词本来读得情绪激荡,但狄初换了一种诠释方式,他低声呢喃,又似在祈求无情的时间。
  最公平,最虚无的时间,请不要伤害我所爱的人。
  同学们不知不觉随着音乐入境,诗中的灵动不知不觉透出了七八分。窗外挤了一群其他班的学生,有人小声议论,也有人认真聆听。
  一班在搞什么台子?这什么情况?
  全班进阶学霸?不打招呼便掀起诗学之风?
  最懵圈却最投入的要属祁凌,全班就他一个听众。
  狄初的声音从广播里徐徐传出,莎士比亚剧院的灯光再一盏盏关闭。最后只剩悦耳的诗行与泰晤士河的流水在耳中萦绕。
  嗡嗡作响。
  祁凌忽然觉得,学习好不好,懂得多不多,与能否欣赏诗句,是不太挂钩的。
  要不然他为何能听懂这些诗句中的深情。
  诗与音乐,是没有国界的。
  缺少的只有对美的感悟与追究。
  狄初念到:“yet,do thy worst,old time: despite thy wrong,my love shall in my verse ever live young.”
  音乐即将落幕,最后一句诗词久久回荡在教室里,校园里,祁凌的心里。
  这句话,是狄初唯一念到的中文,他独特的嗓音夹在在同学们层次分明的朗读声中,深情到让所有人心痒。
  他们念到:“时光逞凶终难料,吾爱驻诗行永不老。”
  刹那间,世间一片寂静。
  祁凌的耳边似炸开一连串金花。就那一刻,吾爱二字一出,巨大的情绪咆哮着炸裂开来。身体中的血液不断冲撞、升温、燃烧最后不得平静。
  这副躯壳已不能承受装模作样的镇定,窗外的冷空气也变得不堪一击。
  祁凌忽然有些鼻酸。
  狄初这小子,太会玩儿了。
  然而事情还没完,祁凌听得入迷之时,程司从猫着腰跑出教室,叫了其他几人奔向缺心眼办公室。
  狄初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十九首》朗诵完毕时,诗词结束,便是歌曲开始。
  祁凌眼皮一跳,走廊上掀起一阵阵男女混杂的惊叫。
  “我操!”
  “妈啊!好大的蛋糕!”
  “这他妈几层?数数快数数!”
  “数个屁啊!拍照拍照!头条!”
  程司从和两名男生抬着蛋糕稳稳当当地走进教室时,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回头对着祁凌齐齐大喊:“凌哥!生—日—快—乐!”
  广播里,狄初刚好开始唱《为你钟情》。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请你珍藏这分情。从未对人,倾诉秘密,一生首次尽吐心声。”
  狄初的声线与张国荣极像,一时间竟也分不出到底是不是原唱。唯有在细节上,祁凌能清楚地知道,这是狄初在认真地为他唱着歌。
  教室里同学们笑着跟祁凌说生日快乐,四层高的蛋糕放在讲桌上,程司从张罗着摆蜡烛,窗外其他班的同学开始新一轮惊叫。
  “我的天,原来是生日!”
  “看祁凌好像不知道?这个惊喜也太太太浪漫了吧!”
  “他们班怎么能这么好!好有爱!”
  祁凌被簇拥着带上讲台,头一回面对这场面,手也有些颤。耳边广播离得很近,狄初还在继续唱。
  那情人般柔柔绵绵的声音,唱着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爱情。
  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光明磊落却又隐晦至极的表白,简直正戳祁凌的心窝。
  太易煽情。
  “此际心弦,有共鸣。然后对人,公开心情。”
  “对我讲一声终于肯接受,以后同用我的姓。对我讲一声i do, i do!”
  祁凌从裤包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狄初发了句:i do.
  几秒后,广播那头在音乐间隙响起一声轻笑。
  是狄初。
  笑得百媚横生,笑得祁凌整颗心都软了。
  我愿意。
  我也是。
  “然后百年终你一生,用那真心痴爱来做证。”
  祁凌有些绷不住了,觉得再不给狄初打电话,他今天能在这儿独自感动到纵泪。现在就算是个傻逼也该反应过来,这段时间,这一系列反常现象,都是狄初在给他准备惊喜。
  那头狄初已经唱完歌,播音员在做最后的总结。祁凌电话刚打过去,狄初退离话筒。
  “我操!”祁凌不等狄初开口,“别他妈说一百年!一千年我都给你证明!”
  “哎哎哎,”狄初笑着阻止他,“能不能文明点,说话好粗鲁。”
  祁凌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装斯文逼:“靠!我真他妈爱你!”
  “我也是。”
  话筒没关,虽然播音员目前占据主要,但狄初的声音依然能隐隐约约从广播中传出来。窗外看热闹的学生不知祁凌在干什么,只听广播里影影绰绰的“我也是。”
  而教室里的同学们直接炸开了锅,那简直是当众秀恩爱!撒狗粮!
  这他妈一万点暴击!
  “我操!好肉麻!”
  “凌哥!你们他妈的收敛点!我们一群单身狗!”
  更有的女生惊呼这样的男生怎么弯了?!再看看自己男朋友:“你就不能跟别人学学?!”
  无辜伤及大片群众,这生日可谓是相当过分了。
  一群人吵吵闹闹要等狄初回来再吃蛋糕,祁凌纳闷:“大课间快过了吧,下节课不上了?”
  程司从坐在第一排同学的课桌上,扬扬下巴:“下节课老大的,我们已经给老大请示了。直接获得批准,让我们吃完蛋糕再上课。”
  “我去,”祁凌有些乐,“老大还真是不分轻重。”
  “不分轻重?这话也能说出口!”程司从哼哼。
  祁凌挑眉,还另有隐情不成?
  程司从有模有样地跳下课桌,双手撑在讲台上,与祁凌对上视线:“这可是用血汗换来的!”
  “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