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我没有没有人指使傅秋锋吐出一句支离破碎的气音,陛下
  啧。容璲把鞭子扔了回去,抱着胳膊走了两圈,朕不明白他图什么,仰慕朕?喜欢朕的脸?朕吓唬他让他侍寝,他一百个不愿意,图朕的雄才大略?呵,外面天天骂朕昏庸无道,他怎么就知道朕需要他。
  也许,是自恃才能,想一展抱负。韦渊想出个理由。
  什么抱负,当妖妃的抱负?天下间岂有愿意主动挨骂的臣子。容璲烦道,朕就是不明白,才不敢信他。
  两人说话间,傅秋锋的挣扎忽地一弱,渐渐安静下来。
  容璲转身看过去,却见一滴血砸落在地,他有些诧异,走过去抬起傅秋锋的下巴,呼吸猛地一提。
  拿水来!容璲回头吼道。
  傅秋锋双目无神,两行鲜血溢出眼底淌了下来。
  醒醒,没事了,只是噩梦而已。容璲用拇指按上傅秋锋的人中,韦渊朝傅秋锋泼了一盆冷水,半晌过去,他才轻轻挣动了一下。
  你到底想了什么东西容璲解开锁链,傅秋锋无力的向前摔去,他连忙接住,你到底为何如此忠心?朕不明白。
  傅秋锋咳嗽几声,尚未缓过神,哑声道:我十五岁时,已经死了
  容璲一愣,他几乎在听到这个答案的同时就想起了傅秋风的母亲,那个三年前就病故的薄命女子。
  他的心忽地一揪,感同身受的苦闷起来,第一次为自己拷问某个人而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刨根问底一时爽,重刷好感火葬场
  句句属实一时爽,将来掉马火葬场
  横批:半斤八两
  第24章 歉意01
  若不为陛下效命,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好什么。
  傅秋锋低垂着眼帘,两行血痕像切开了他的脸,在隐忍而空茫的神情中机械地回答问题。
  容璲的喉结滚了滚,强行压回心底的触动,继续问道:襄国公可有吩咐你何事?
  谨慎行事,不可触怒陛下。傅秋锋的脑子里混着嘈杂尖锐的炸响,像在随波逐流的迷梦之中,他艰难地不断聚起注意,勉力克制自己的说辞,仍同洪水中抱紧枯木的落难者一般,下一刻就要被不可抵抗的力量淹没碾碎。
  霜刃台在兰心阁哪个方向?
  东、东南方。
  你受何人指使?
  并未
  你真心信任小圆子吗?
  我不信。
  容璲接连问出几个有关无关的问题,墨斗的毒尚未散去,哪怕受过专业训练的刺客都很难编造谎言,傅秋锋的回答也不假思索,他短促地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扶住了傅秋锋的背。
  你真心信任陛下吗?
  我无需怀疑。
  你会武功吗?
  在练。
  容璲听到这个答案,挑起嘴角有些笑,他稍稍犹豫,还是握住了傅秋锋垂在身侧的手腕,却发觉那只手连他都觉得凉,柔软的掌心多了两个新磨出的水泡,看起来像是练习握刀留下的伤痕。
  疼吗?容璲轻声问。
  疼。傅秋锋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细弱的声音暴露了一丝真实情绪,我没有,半句虚言,看在给我一个痛快。
  容璲略感错愕,即便真抽了一顿鞭子也不至于求死,他又在心里感叹了一遍傅秋锋到底想出些什么东西,最后问道:在霜刃台之前,你供职何处?
  兰心阁。
  容璲嘴角一抽:兰心阁之前呢?
  暗傅秋锋吐出一个字眼,意识深处的抗拒让他猛地清醒了一瞬,将即将脱口而出的阁字咽了回去,按家中情况,做短工。
  睡吧,朕明白了。容璲终于松了口气,有些庆幸,他用袖口轻轻擦拭傅秋锋脸上的血和冷汗,却被傅秋锋偏头躲开,在刑架下蜷缩着发抖。
  容璲坐在他身边,转过脸攥着手指懊恼地砸了下地面,韦渊打了盆水拧了毛巾递给容璲,容璲接过来一摸,又扔了回去,不满道:这么凉,不会照顾人就别乱献殷勤。
  韦渊看了看傅秋锋,委屈地去倒热水。
  傅秋锋静坐了半晌,终于眨了眨干涩的眼,他断线的神智从飘忽迷离的世界重新钻回天灵盖,和身体连上,便慌忙看向自己的手,还能看得见,手也没断。
  之前回答的问题一片片浮上脑海,他愣了片刻,眯眼望着棚顶嘶哑道:墨斗的幻毒。
  是。容璲承认,你也算为朕解决不少难事,朕不想真对你用刑。
  多谢陛下宽容。傅秋锋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他撑着地面一点点起身,扶着刑架垂眸道,既然臣已洗清嫌疑,陛下可否准臣回兰心阁?
  容璲突然升腾起一阵暗火,他想让傅秋锋注视着他,哪怕抱怨几句也行。
  但傅秋锋低着头,被浇了一身冷水,湿透的鬓发贴在颊侧,即便如此,容璲也没在他头顶看见有分毫怨怼的数字,别说玖这么高,连壹都没有。
  你不怨朕吗?容璲站起来,目光有些深沉。
  臣不敢。傅秋锋疏离地说。
  容璲猛提口气,甩了下袖子背过身怒道:你现在就回去!
  傅秋锋躬身行礼,视野内影影绰绰,仿佛眼前挂了个风中忽明忽灭的灯笼,把景物都照的满是闪动的光点,他用力闭上了眼,然后再睁开,光线却蓦地一暗,像蒙住厚布一样陷入漆黑。
  他愣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用发颤的指尖覆上双眼,即使用力开阖几次,也还是没能摆脱这阵粘稠的黑色。
  傅公子?你醒了。
  韦渊终于端着兑了热水的盆回来,容璲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韦渊便越发猜不透容璲的心思,只好撤到一旁。
  傅秋锋僵硬地凭着记忆走向门口,步伐放的很慢,视觉没有恢复的迹象,他想试探着前行却撞在了椅子上,闷哼一声险险摔倒。
  韦渊觉得奇怪,他上前去扶起傅秋锋,托着的手臂正细微的发颤,手指下意识的抓了一下他的袖子,又吃痛似的张开,他抬头看向容璲,不知所措道:主上?您
  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容璲咬了下嘴角,故作不耐地过去拽回傅秋锋,墨斗可没有让人瘫痪的本事。
  臣知错。傅秋锋挣开容璲的手,臣让陛下心烦了,这就退下。
  朕没哼。容璲一腔火气没处发泄,目送傅秋锋踉跄着扶墙出去,抬腿踹翻了屋中的椅子。
  眼睛还好的时候,傅秋锋从未如此清晰的触摸过地牢墙壁的纹路。
  不知是余毒未清,或是他的大脑仍未放过自己,他还能感到指甲被钳子掰断后的剧痛,这感觉消褪的很慢,但他的指甲还完整的长在手上,刮蹭墙壁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他恨不起来,只是有些颓丧,好像这毒从他胸腔里挖出了什么,让地牢潮湿的凉意趁隙钻入,他捋着墙走,却还不知要如何回兰心阁,他受过各种各样的伤,但至少没瞎过,宫中亭台楼阁复杂错落,他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凭记忆走对。
  总不能让执勤的暗卫送自己回去吧,曾经的暗阁首领,怎能这般无能狼狈。
  傅秋锋轻轻叹了口气,抬脚时突然磕在台阶上,失去平衡跪了下去。
  容璲不想跟傅秋锋一起走,见到他疏冷垂首的模样,容璲便不禁生出是自己做错的想法,他在屋里暴躁地踱步,韦渊快被他转晕了,就在这时走廊传出一声闷响,半晌再没有其他动静。
  韦渊试探道:主上,您不去看看吗?傅公子好像还没出去。
  磨磨蹭蹭,耽误朕回碧霄宫。容璲拂袖冷声说完,大步出了刑室。
  傅秋锋坐在台阶上,靠着墙壁默默调息,听见刑室房门砰的一下,便睁眼停下了动作,缓缓站起来想走。
  站住。容璲冷喝一声,我们顺路,到天垣门再说。
  是。傅秋锋跟上容璲,他听声辨位的功夫还在,虚浮地跟在了容璲身后。
  他们走出一段,容璲回了几次头,渐渐发觉不对,站定屏息之后,果然傅秋锋也停在原地,茫然地环顾四周。
  你的眼睛怎么了?容璲扣住傅秋锋的肩膀,逼抬头面对自己,那双本该明锐的眸子此时黯淡无光,看向他时也没有聚焦。
  被陛下挖掉了。傅秋锋平淡地说,在幻觉里。
  容璲一怔:朕挖你眼睛做什么,瞎了还怎么为朕办事。
  傅秋锋低了低头:臣现在已经瞎了,不能为陛下办事了,是臣没用。
  容璲呼吸一紧,竖起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毫无反应。
  不可能,这个剂量的幻毒不伤人的,就算是柔弱女子中毒也容璲此刻终于急躁起来,盯着傅秋锋的双眼,你,你还有哪里不适?
  没有。傅秋锋闷闷地说。
  说实话!容璲不容拒绝地低吼,他弯腰托起傅秋锋的腿把人横抱起来。
  是实话。傅秋锋道,臣能走。
  哼,朕没在幻觉里打断你的腿吗?容璲冷声说。
  傅秋锋沉默少顷,道:您打断了臣的手。
  容璲一噎,尽管是幻觉,听起来却也不是滋味,他自认对下属不错,就算韦渊办砸任务,他也从未下重手打过人。
  朕才不会打断你的手,录事没了手拿什么写公文。容璲哼道,不过你如此才华横溢,用脚写也不成问题吧。
  傅秋锋:
  傅秋锋实话道:这个真不会,臣已是个废人,没资格留在霜刃台。
  容璲又气又无奈,皱了皱眉:你没资格离开霜刃台,信誓旦旦为朕效忠,就算瞎了也得在霜刃台扫地浣衣。
  傅秋锋又肃静下来,夜风吹过他潮湿的衣裳,他冻得心生厌倦,无所谓地答应道:是。
  是什么是?容璲想发火,但傅秋锋面无表情,连眼中都缺乏神采,清俊苍白的脸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便让他不知冲哪里发泄。
  傅秋锋干脆闭上了眼,半睡不睡的晃了阵神,就被小圆子惊讶的吵醒。
  公子,您回来您这是怎么了?小圆子乱七八糟地系着衣服冲出来想接傅秋锋,但容璲越过他直接进了卧房,把傅秋锋放在了床上。
  容璲沉着脸道:中了毒,眼睛看不见。
  啊?公子,哪个杀千刀的给您下毒啊?小圆子慌张地给傅秋锋脱鞋擦脸。
  容璲:
  傅秋锋头疼地搪塞道:意外被蛇咬的。
  您可受苦了衣服怎也湿了,您起来一下,奴婢给您换件干净的。小圆子取了里衣,扶起傅秋锋,解开胡乱系死的衣带,看见那道横贯胸前的红肿伤痕,倒吸口气惊道,哎呦这伤,哪个王八蛋敢欺负您?
  容璲:
  容璲插话命令道:小圆子,你去竹韵阁请林公子过来,就说朕有要事。
  小圆子虽不解其意,但也不敢违抗容璲,点头快步走了。
  傅秋锋自己换了里衣,手指还不太灵活,也懒得系带,裹着被子窝到了床里。
  容璲在床边坐下,幻毒耗损了不少精神,傅秋锋睡得很快,眉心在睡梦中紧锁,他伸手去按了按,想舒展开那片细纹,但傅秋锋却把眉皱的更紧。
  容璲吸气喟叹,他也曾死过一次,那之后他才下定决心,如果没有人认同他,那他就自己赋予这荒谬人生延续下去的意义。
  为朕效忠朕是你的意义吗?
  傅秋锋意识到自己正在梦里,周围的景色混乱不堪,一会儿是极北的雪地,一会儿又在潮湿的湖边,他看见自己浑身是血的倒在岸上,有人正从黑夜的湖里往外爬,不等他再看一遍那个人的脸,画面又转到火光冲天的正房和提着刀的少年,他自责又痛恨地嘶吼阻止,最后一切尘埃落定,停在了暗阁的大殿中。
  莫不是墨斗又咬了他一口。
  傅秋锋胡思乱想着,他背后的花窗透出晴朗的光线,花叶和鸟语还有光柱里的微尘洒在书案上,暗阁的人死气沉沉,但装修却足够宽敞明亮,他站在案边,静静听完了新帝的旨意,接过那杯毒酒。
  朕有些问题,算是朕自己的好奇心吧。新帝看着他喝完,颤抖着手扶在案上,酒杯滚落在地,父皇平生最是信你,哪怕他这两年连朕的话都听不进去,他仍固执的信你,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
  臣,一生皆为陛下绝无半点私心。傅秋锋断断续续的说,暗红的血从嘴角溢出,沾湿了一本来不及看的书,他捱不住胸腹刀绞火焚的痛楚,失手扫落了那本《金銮秘史》。
  暖洋洋的光落在他身上,一身黑衣很快也跟着温热,可冷汗却已经浸湿了他鬓边零星的霜白。
  朕相信你。新帝点了点头,你可还有愿望?念在你是先帝的心腹,朕赐你全尸。
  傅秋锋挣扎着靠着花窗滑落倒下,把脸埋在臂弯里,咬住了衣袖,他是暗阁之主,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的暗卫首领,他不想让自己的表情太难堪,若是暗阁之主死时也同那些无名荒冢的尸骸一样,未免太过讽刺。
  但他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他想求新帝答应,抬起一点余光,惊觉不知何时新帝竟跪到了他身边,面容逐渐模糊,豁然变幻成了容璲。
  容璲的手搭在他肩上,柔声道:没事了,只是噩梦而已。
  静的落针可闻的卧房内,容璲倚着床柱一直没走,傅秋锋颤声呓语,他愣了愣,细细听去,只听清了两句无半点私心和臣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