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皇后 第90节
  不必楚景玄动手,一道寒光闪过,他身边的暗卫已执剑将短箭挡下。
  但荣王在这个时候没有再对楚景玄出手。
  他调转方向,将袖箭瞄准从未见过这般场面、被吓得脸色煞白的崔方旭。
  第60章 摧心
  一记声东击西过后, 荣王催动袖箭,连续数枚短箭朝着崔方旭飞射而去。
  那些短箭无不瞄准崔方旭身上的要害部位,锋利的箭身淬毒, 闪烁着一点幽冥的光, 俨然想取崔方旭的性命。
  崔方旭没有武艺在身。
  何况他被眼前这般可怖的厮杀场面闹得心慌无措,更无从应对。
  楚景玄与崔方旭隔着距离, 来不及相救。
  千钧一发之际, 祁寒川从后面冲过去一把将崔方旭拽到身后,又执剑几个招式将短箭悉数挡下。
  崔方旭跄踉中跌坐在地上。
  他眉目凄惶, 双眸空洞无神愣愣怔怔朝着荣王看过去。
  只见荣王愤愤中收手,目中满是不甘与怨毒。
  至此, 黑衣人已被降服个七七八八,余下十数人被逼着围簇在荣王四周。
  先前对楚景玄形成的合围之势被破。
  两边形势早已逆转, 而哪怕荣王想要逃走, 到得此时,亦插翅难逃。
  出现在楚景玄面前时精神矍铄、目光如炬的荣王, 面上也终于显现出两分回天无力的颓丧。他看向那些手持长刀、面容肃杀正步步逼近的将士们。
  “今日虽是我败了, 但我永远不会忘记, 你的父皇曾经怎样背叛于我。当年边关危急, 我带着将士困守城中,几乎弹尽粮绝,我这位皇兄却按兵不发,不愿支援。若非我拼着性命杀出一条血路,早在三十年前, 我已马革裹尸、埋葬沙场。”荣王说起这些旧事, 又近似癫狂仰头大笑起来。
  孜孜汲汲一生, 落得这么个下场。
  荣王也已说不出遗憾二字, 只痴怔笑过一场,他眼中隐有泪光。
  却不再看楚景玄。
  从黑衣人手中夺走长剑,荣王眉眼沉沉,随即没有任何犹豫地自刎而亡。
  荣王一死,余下的黑衣人见状纷纷弃了手中武器投降。
  灵山上的一场劫难也至此消弭。
  然而事情远没有结束。
  祁寒川上前重新确认过荣王已无气息,复折回来向楚景玄禀报。
  山风依旧,空气里的血腥气息愈发浑浊浓稠。
  被惊飞的鸟雀又逐渐落回树梢。
  楚景玄阴沉森然的一张脸,一面沉声对祁寒川道:“你暂且留下,带人安葬好这些人,另外收殓好荣王尸首带下山。”一面走向崔方旭。
  崔方旭惨白的一张脸。
  他方才跌倒在地,身上衣袍沾染大片的污泥,发髻松散杂乱,十分狼狈。
  当楚景玄走到他面前,崔方旭仍木着一张脸。
  “我知道你有蚀心散的解药。”楚景玄盯住崔方旭问,“解药在何处?”
  崔方旭张一张嘴,没发出声音。
  楚景玄冷声:“没关系,回的路上你可以慢慢想。”他话音落下,两名暗卫已上前押着崔方旭一道下山。
  神思麻木的人被暗卫押着跄跄踉踉艰难走在下山的山道上。路难走,崔方旭也勉强从失魂落魄中找回两分理智,若此时依然不知自己被利用,那便实在太蠢了。
  往日不知楚景玄真实身份,虽是个小大夫,虽也猜到他身份尊贵,但崔方旭从不曾在他的面前觉得抬不起头。
  前些时日,即便知晓楚景玄真实身份,可被荣王的话蒙蔽,崔方旭亦不觉楚景玄如何。而这一刻,看着楚景玄背影,想起虞瑶遭他设计陷害,身中蚀心散,正生死一线,他终究羞愧难当。
  “我、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
  崔方旭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双唇颤抖,冲楚景玄背影道。
  一声冷笑很快传入崔方旭耳中。
  崔方旭更涨红着脸,又听见走在前面的楚景玄说:“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好让她因此一辈子记得你?”
  “你利用她对你的信任下毒谋害于她,却不敢面对。”
  “反倒想继续利用她的良善,叫她即便知晓真相,也难以再怨恨于你。”
  “崔方旭,我看你其实是个账房先生。”
  “还得是个厉害的账房先生,毕竟稍寻常一些的账房先生,根本打不出你这么好的算盘。”
  楚景玄几句话令崔方旭愈发羞愧。
  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小了许多也明显变得没有底气。
  “荣王告诉我说我亲生父亲在太医院任职时,受虞太后胁迫,被逼制出一种名为幻欢散的药。后来又因此药而卷入一场宫闱斗争,事后被虞太后推出去顶罪,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崔方旭低声喃喃道,“我家中确有一本医书记载着幻欢散,而这本医书,分明为外人所不知……”
  幻欢散。
  楚景玄挑眉,未想崔方旭身上可能牵扯到的竟然是这一桩事情。
  那场宫闱倾轧是先帝在位时发生的。推算起来约莫二十年前,崔氏夫妇若非他的亲生父母,也必在他幼时收养他,如此合计一番,与崔方旭的年龄大致对得上。
  若崔方旭所提及医书为真。
  这医书能出现在他手中本便不同寻常,为他亲生父亲所留却也说得过去。
  崔方旭不知楚景玄所想,依旧喃喃低语。
  “那个百味饭馆的掌柜的时常对掌柜娘子拳脚相加,所以……”
  “你若想解释,也应当等瑶瑶醒来以后解释给她听。”楚景玄不耐烦听这些七零八碎的话,打断崔方旭,又转而问他正事,“蚀心散的解药到底在哪里?”
  “在……”
  一愣之下,崔方旭深吸一口气,回答,“在酒楼后院正厅里。”
  楚景玄微怔。
  崔方旭颓然低下头去道:“藏在别处都不安全,藏在那里是最安全的。”
  前些日子,他频繁出入酒楼后院同虞瑶见面。
  偶有独自留在正厅里的时候,索性寻机将解药藏在正厅里,因晓得荣王不可能找得到这个地方。
  楚景玄只觉一口郁气凝结于心。
  下山的动作变得更快,一离开灵山,他策马直奔酒楼。
  ……
  回去以后,在后院正厅里,楚景玄当真找出崔方旭所说的解药。
  但对这解药信任不足,他把瓷瓶交给周太医,让周太医立刻查验一番真假。
  流萤看见崔方旭被楚景玄的暗卫押着回来,诧异不已。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弄不明白,然瞧见崔方旭面上的羞愧之色,她也知虞瑶中毒当真与他有关。
  流萤不由得咬牙暗恨。
  只现下并不是追究计较这些的时候,盯得崔方旭几眼,她也看虞瑶去了。
  上午楚景玄带着暗卫离开。
  过得没有多久,常禄便赶过来了,而周太医也暂且为虞瑶行针以护住她的心脉,延缓毒素扩散。
  尽管如此,虞瑶从上午起一直陷入昏睡。
  楚景玄至床榻旁,见她双眸紧闭、面白如纸,倏而犹如回到三年前。
  仿佛回到南苑那一场刺杀过后。
  她为他挡箭,受伤中毒,命悬一线,日日夜夜在生死边缘徘徊。
  那种摧心剖肝的痛楚比三年前来得更为深刻。
  光看着,楚景玄垂在身侧的手已下意识紧握成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是心痛是自恨,是他再无法承受一次这种境况,是无法承受哪怕一点点她会出事的可能。
  万千情绪皆化作一句:他不希望她有事。
  三年前如此,三年后更是如此。
  在正厅找到崔方旭所说的瓷瓶里面装着的乃是药粉。周太医从瓷瓶中少少取些出来化在用白瓷碗盛的清水中,又以银针刺破虞瑶的中指,泛着乌黑的鲜血滴落瓷碗。那滴血与化开药粉的水混合在一处,鲜血中的乌黑之色渐褪去。
  “启禀陛下,此药确有解毒之效。”
  周太医将瓷碗送到楚景玄面前。
  楚景玄凝视虞瑶,一撩衣摆在床榻边坐下,平静道:“那便马上开始为皇后解毒做准备。”
  房间里有刹那的安静。
  始终一声不吭的虞敏这个时候冲到楚景玄跟前跪下,一磕头道:“陛下,我愿帮姐姐解毒,无怨无悔。”
  流萤听言,也上前几步在虞敏的旁边跪下来:“小姐对奴婢有活命之恩,既小姐有难,奴婢愿意为小姐肝脑涂地、粉身碎骨,望陛下成全。”
  楚景玄没有看她们,只淡淡道:“你们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妹妹,一个是跟在她身边十数年的贴身婢子,你们若有个三长两短,是要让她往后余生活在自责里?虞敏,你想让你姐姐再失去你一次?”不待她们出声又说,“你们都退下,也只管照顾好宁宁和昭儿,让常禄进来。”
  虞敏和流萤没有起身。
  楚景玄对周太医道:“解毒之法若有什么疑虑,可以去问一问崔方旭。”
  周太医会意,当下退出去。
  和常禄一道进来的还有几名暗卫,虞敏和流萤被他们强行带了出去。
  留下常禄交待过些事情,楚景玄也命他退下。
  他在来灵河县之前,本便做过最坏的打算,防的恰恰是万一,此时倒也无须做太多的安排。
  目光一寸寸贪恋望着床榻上的人,在无人打扰的寂然中,楚景玄伸出手,指腹轻轻摩挲虞瑶脸颊,又慢慢划过刻在心底的嫣然眉眼。他心绪平静,不止是这三年多的时间里,而是此生从未有过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