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耳边响起久远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堂,又像是地狱。
  ——你忘记了?你已经杀了我一次了,就在这张床上,你杀了我和你的孩子。
  ——你仔细想一想,那天我流了好多血呀,染红了床单,那是你血肉模糊的亲骨肉。
  ——你的那个孩子,被他的亲生父亲,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活生生的,凌迟死了。
  喘不过气。
  呼吸像是漫长的折磨。
  沈修踉踉跄跄倒在门边,抓起桌上的一个小瓶子,倒出几粒药,吞了下去。
  *
  艾米关上房间的灯,走进浴室里,打开水龙头,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姐,这两天我没放录音,他还是觉得有婴儿哭声呢,大半夜的跟梦游症一样跑来跑去。我看,他离真疯也差不远了。”
  *
  白色的病房,窗帘被风吹得飘动。
  沈修站在窗口,俯视楼下车来车往,医院的大门口,行人进进出出。
  在这个地方,在这间病房,他失去了最后一个挽回苏兰的机会。
  那天,她躺在病床上,那么瘦弱,那么苍白。他带着两个女人进来,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丢下她在这里继续受苦,带着那两个女人去了酒店,没日没夜的做爱。
  冥冥中,因果报应,一切都有定数。
  他太累了。
  如果他还有力气,也许,他还会继续寻找,找到能挽回那个女人的机会。
  可是,他累了。
  手机放在耳边,一声,两声,三声。
  对方接了起来,并不说话。
  沈修习惯了她的这种反应,笑了一声,说:“别挂,我只要几分钟……不,用不了那么久,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
  他抬起手,打开了窗户,声音平静:“苏兰,我死了,你会开心吗?”
  第35章 强取豪夺的他(20)
  沈修喜欢高空蹦极。
  他爱极了从高空坠落的刺激, 享受不知生死的恐惧。
  他的人生本来就是麻木的, 他喜爱一切能让他兴奋的东西,包括死亡。
  打开窗户,坐在窗台上,脚下空荡荡的,有风吹过, 拂起他额前的碎发。往下面看, 路过的行人是那样渺小,不值一提。
  渺小而不值一提的生命。
  他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耐心地等待。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很久很久,但始终没挂断。
  他听见了她的呼吸声, 平缓,有规律。
  胸口躁动的心跳安静下来。
  恍惚中, 他想起了当年和苏兰谈恋爱, 晚上睡觉, 苏兰总是很粘人,喜欢靠在他怀里, 感受枕边人的体温。
  那些遥远的夜晚,怀里的女人早已熟睡, 他却醒着, 听着她的呼吸声, 目光冰冷,手指停留在女人纤细的脖颈上,恨恨的想, 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复仇计划,他恨不得现在就掐死这个女人。
  掐死她多容易啊。
  她的脖子那么细,轻轻一折就会断了。
  那时候,他怎么会知道,将来关在‘疗养院’的日日夜夜,无数个难眠的深夜,他会如此怀念拥抱她入睡的日子。
  你爱的人在你身边,躺在你怀里,你听着她的呼吸声——本来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却成为了他遥不可及的梦。
  人总是不长记性,总在错过后才懂得珍惜。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苏兰终于开口:“沈修。”
  短短两个字,他的名字。
  沈修惬意地眯起眼,仰起头看着辽远的天空:“再叫一声,让我听听。”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苏兰说:“你往下看。”
  医院的大楼下,已经有人注意到他,渐渐聚集起来,对着他指指点点。
  沈修眉眼冷漠,嗤笑了声。
  一群碍眼的蝼蚁。
  耳边传来苏兰平淡的声音:“我在楼下。”
  沈修一怔,这才仔细低头望去,但是太渺小了,所有人的身影都是模糊的一团团影子,他分辨不清。
  她说,她在那里。
  沈修突然轻轻笑了,柔声道:“你等着,我马上来找你。”
  手撑在窗沿上,他的心脏因为兴奋而狂跳,濒临死亡的恐惧和解脱的渴望交织在一起,他对即将到来的纵身一跃,生命中最后的飞翔,产生了无穷无尽的期待。
  “你问我,你死了,我会不会开心。”
  苏兰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让他止住了动作,屏息等待对方的答案。
  天与地,生与死,他在等。
  “会。”
  沈修又笑了,并不为此感到失望。
  他慢条斯理说:“我成全你——苏兰,这是我送你的,最后的礼物。”
  “曾经,我做梦都盼着你死。一来为了爸爸,为了妈妈,为小良和我自己,二来我知道你一天不入土为安,就不会放过我,总会纠缠到底。”
  沈修嗓音慵懒:“你倒是了解我。”
  苏兰轻微地叹息一声,像是有些疲惫,语气越发淡漠:“而现在,走到这一步,我还是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自己,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沈修沉默片刻,轻蔑的笑了笑:“那个整容女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半夜的婴儿鬼哭声也是你弄的?”
  苏兰也笑了:“沈先生,我一向了解你,可直到今天,你总算开始真正认识我。”
  “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了,是你,是谢沉楼,还是我爸妈,我全都不在乎。”沈修只觉得无比厌倦,闭上了涨疼的眼睛。“我早就知道,世界上没人想我活,所有人都盼着我死,好啊,我死给你们看,也算最后做件好事。”
  苏兰说:“就这样吧……是生是死,交给老天决定。”
  *
  眼看着窗口的人就要跳下来,楼下的人群中,有人尖叫,有人惊叹,还有人兴奋地起哄,伸长了手臂拍视频。
  就在最后一刻,身后准备多时的警察猛扑了上来,牢牢把他拽住拖下了窗台,押住双手摁在地上。
  人影消失在窗口。
  底下看戏的人长长舒出一口气。
  最为紧张的莫过于医院里工作的人。
  要真摔下来了,万一家属来碰瓷了呢?
  有个小护士从苏兰身边走过,对同伴感叹:“关键时候,还是人民警察靠的住。上次有个确诊绝症的跳楼,院里赔钱了,我看经过今天这一闹,咱们院长该考虑把所有窗户都封死。”
  同伴摇头:“这年头,都什么人啊。”
  艾米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看见沈修消失在窗口,耸了耸肩,掏出包里的小镜子,一边照镜子,一边涂口红:“姐,他刚打电话给你那会儿,你叫我报警干什么?他要跳,就让他跳呗,他自己都活的不耐烦了。”
  苏兰笑笑:“也算天意。晚来一步,他就跳了。早来一步,惊到他,他也跳了。”
  “什么天意?狗屎运罢了。”艾米轻哼,抿了抿朱唇,对着镜子飞吻一下。“姐,万一他没死成,又开始作妖,怎么办?”
  苏兰转身:“那我就亲手替天行道——”走了几步,回头看,女孩还在照镜子,摆出各种各样勾得男人心痒痒的姿势,苏兰哭笑不得:“小美,行了先走吧,换个地方臭美。”
  艾米放下镜子,嘟起嘴抱怨:“姐,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叫我艾米,小美这么俗的名字,我才不要。”
  进去医院,苏兰习惯性的先到谢沉楼办公室看一眼,刚才他在忙,外头这么热闹,也没出来。
  走到门口,正好迎面撞见他和另一名医生。
  那名医生苦着一张脸,絮絮叨叨:“谢医生,我们都知道你和他——唉,没人想为难你!可是,人家的背景摆在那里,出了一点差错,谁能担当的起?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还是请你去看一下吧……”
  谢沉楼走在他身边,面无表情,目光瞥见一旁的苏兰,脚步停住。
  苏兰问:“有个来头很大的病人吗?”
  谢沉楼看了她一眼,双手插进白色大衣的口袋里,轻描淡写:“刚才跳楼未遂的病人,被救下的时候撞到了头,可能有脑震荡的症状。”
  苏兰一愣,不自在地垂下眼,讷讷道:“哦,那你去吧。”
  谢沉楼走了过来,经过她身畔,迅速在她唇上一吻,声音低的只有他们能听见:“……回家再算。”
  苏兰望着他的背影,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堂,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她又想起了刚才窗口模糊的身影。
  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朗朗乾坤,蓝天白云之下,他的周身依然有沉重阴暗的气息。
  光与影,晨光与黑夜。
  “姐。”艾米叫她,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耳语:“其实那个神经病吧,也真的蛮可怜的,本来就病的不轻,私底下一直在吃药,这么久了,也没见谁来看过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穷的只剩下钱了。”
  苏兰靠在门口,说:“小美,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也没见几个人出去报复社会。和沈修那种人在一起,能不能救得了他不说,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共沉沦了。”
  *
  这个世界的任务结束前,苏兰没有再见过沈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