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李明应了一声,打发两个差役进去,片刻后抬出一个浑身又馊又臭的男子。徐鸿达等人齐刷刷地拿袖子掩起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眼看着才一天多的功夫,这王有德就瘦的脱了形,嘴唇干的掉了皮不说,还烧的满脸通红。徐鸿达连忙从荷包里掏出一粒丸药叫人拿了杯清水化开给他灌了下去。
  李明有些忐忑地问道:“大人这是什么药啊?”
  徐鸿达道:“不是说腹泻吗?这是止泻的药丸。”看了看正散发着恶臭的王有德,徐鸿达说:“也别愣着了,先把他这身衣裳脱了扔了,拿热水给冲洗两遍,放床上再盖个被子,这个模样,怎么好让郎中把脉。”
  李明心里嘟囔了句“多事”,却不敢不依。青青到一旁的屋子避了避,几个差役手脚麻利的将王有德收拾妥当了。只是这牢房都是稻草和门板,只有外面李明的屋子有一张床是他平时歇息用的。
  徐鸿达道:“先抬那屋去。”见李明脸色不好,安慰他说:“等回头把被褥扔了便是,我赔你套新的。”
  李明讪笑道:“大人说笑了,小人哪里用大人赔这个。家里婆娘做了好几床,回头我再从家里拿就是。”
  说话的功夫,青青问了朱子裕,知道已经收拾妥当了,便端了一个粗瓷碗来递给天莫:“给那人灌下去。”
  徐鸿达看了眼似乎只是碗清水,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青青说:“加了盐和糖的温水,他拉吐了太久,已经造成了严重的脱水,再不补充体.液只怕救不活了。”天莫闻言赶紧先将盐糖水灌了进去。
  这一天一夜,王有德除了加了泻药的粥旁的什么都没吃,待拉的严重了,连放了泻药的粥都没了。他又饥又渴,嗓子眼里干的像冒火一般。当天莫扶起他喂水的时候,纵然他昏迷不醒,但当嘴唇沾到水的那一刻,身体本能的就将水一口一口的吞咽进去,一大粗碗水很快就喝光了。
  青青从朱子裕手里拿过药箱,想去给王有德看脉。正在此时,王五带着一名郎中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郎中来了。”李明大喜,连忙说道:“赶紧的,去给王有德瞧瞧。”
  朱子裕按住了青青的手,给她使了个眼色,青青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拽着药箱的手,跟在徐鸿达后面,站在门口眺望。
  只见那郎中像模像样地开始把脉,可青青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原因无他,这个人从位置到手法上无一正确,一看就是浑水摸鱼的。
  郎中按了半天,这才收回手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最后总结道:“身子骨太弱,又受了惊吓,再加上吃了冷粥冷饭,这才病倒了。受惊腹泻是主因,只要将这一块治好了,他的烧自然就退了。”
  郎中打开药箱,拿出几包药来:“说来也巧,正好今日我有个病人也同这人一般,也是受惊腹泻,我这刚抓好药要给那人送去,就被你们拽到这来了。这也合该这人命不该绝,先把这药匀给他吃罢。”
  “好!好!好!”李明连忙接过药,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我这就给王有德熬药去。”王五朝郎中点了点头:“您同我这边拿药钱去。”郎中应了一声,跟着王五就往外走。
  谁知刚走到门口,天莫在朱子裕的示意下,一把将李明拽住了。朱子裕则揪住了郎中的衣领,一脸讥笑道:“郎中,不留个药方就走了?”
  郎中唬了一跳,抬头看到朱子裕锐利的眼神和满身的煞气,顿时腿脚发软,磕磕绊绊地说道:“走的匆忙,没带药方。”
  “无妨。”朱子裕将郎中往里一扔,冷笑道:“我拿笔墨给你,你写下来可好。”
  郎中被摔了个踉跄,下意识抬头去看李明和王五两人。只见王五被几个士兵堵住了去路,而李明则被个高大汉子拎在手里,宛如一个被老鹰抓到的小鸡一般。
  青青走到天莫身边,从他手里接过药材,打开一看就变了脸,指着其中几味药和掺杂在里头的白色粉末,道:“砒.霜、马钱子、乌头,你们这是嫌王有德死的慢,所以把几种至毒之物都掺在一起了?”
  李明眼睛一转,惊慌失措地喊道:“什么是毒药?王五,你这是从哪里请的大夫?”
  王五一愣,看着李明瞪着自己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是从路上请的,我看他背着药箱上前一问正好是郎中,就把他拽来了。”
  李明朝着徐鸿达哭喊道:“大人,小的真的不知这郎中存了害人的心思呀,还想着早点帮着王有德熬药,好叫他醒过来呢。”
  徐鸿达此时没空搭理他们,眼睛只盯着为王有德把脉的青青,只见青青除了把脉外,又按压了他的腹部,还捏开了王有德的嘴巴,看了看里头的舌苔。
  “怎么样?”徐鸿达急切地问道。
  青青起身,说:“被人下了大量的巴豆粉,腹泻呕吐引发脱水、高烧、昏迷不醒。”青青从箱子里取出银针,分别扎在王有德的胸、腹部,甚至额头上。
  看着青青娴熟的手法,李明和王五从内心里感受到绝望:多好的计策,居然败在一个女子手里。如今事已败落,也不知能不能都推到假郎中身上。而假郎中此时已经吓得要晕过去了,李鬼遇到了李逵,他这李鬼哪儿还有活路?
  “水……”虚弱的王有德在银针的刺激下悠悠转醒,干渴的喉咙、有些睁不开的眼皮都在提醒他之前险些被人害死的遭遇。
  青青将银针一根一根地取了下来,又取出一粒药丸出来。天莫自觉上前接过药丸塞进他嘴里,又拿了一碗水灌了进去。
  许是银针起了作用,又或是药丸发挥了疗效,不多时王有德就清醒过来。眼睛围着屋子看了一圈,只见李明、王五、铁老七三人被人按在地上,顿时火冒三丈:“好你个王五,居然敢害我?还有你铁老七,当初你可是我救回来的,你说你到这里干啥来了?是不是要杀我?”
  徐鸿达一听这话里有话,连忙问道:“王有德,怎么回事?”
  王有德顿时哭了出来:“大人,你终于来救我了。打我被关进来那晚起,王五就给我喂泻药,我不吃他就硬灌,大人您再不来我就死了啊,大人!”
  徐鸿达指了指那个假郎中,问道:“你认识他?”
  “认识!”王有德咬牙切齿地说道:“就是磨成灰我也认得,这人叫铁老七是个外乡人,我遇到他时是在赌坊,当时他输了银子又拿不出钱来,赌坊的人要剁他的手。我也是爱赌之人,看他哭的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替他付了银子,带他回来替我管理我手下的几个盐工。”
  “铁老七,王有德说的可是实情?”徐鸿达喝道。
  铁老七名气虽然听着有点铁骨铮铮地意思,可实际本人不但怂而且也没有底线。见徐鸿达问话,也不敢隐瞒,当即说了实话:“是盐商王老爷的管家叫我来的,说让我配合李明、王五两个差役演一出戏,事成了给我银子送我回乡。”
  徐鸿达冷厉地眼神从王五身上扫过,又落在了李明身上:“看来你们将本官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王五瘫在地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李明则拼命地摇头辩解:“大人,小人不知啊!小人冤枉啊!”
  徐鸿达扫了他们一眼,让士兵把他们锁上,剩下的衙役虽不知有没有参与进来,但也不得不防,也把他们塞到一个屋里,单叫一个士兵看管着。
  玄莫出去买了一罐子粥回来,王有德也顾不得热,呼噜呼噜吃了两碗,此时之前吃的药丸也发挥了药效,王有德终于从寒冷中缓过来了,觉得浑身热乎乎的,这是退了热了。
  如今人证越来越多,徐鸿达也不敢耽搁,就怕再拖两天下去王家指不定就想什么歪门邪道的主意。徐鸿达赶紧升堂,第一个先审王有德。
  因王有德之前又拉又吐,身上的衣裳脏的不成样子,都叫衙役给扔了。如今他穿的这身是李明放在这的一身备用衣裳,只是没有外头的袄,此时坐在被子里还行,若是带他过堂,只怕又得烧起来。
  天莫三下五除二地把李明身上的袄扒了下来,丢到王有德身上。王有德连忙穿上,感恩戴德地朝众人磕了个头。只是他毕竟刚病了一场,如今也是缓过条命来,实际身子还虚地很,因此刚走两步腿就开始打哆嗦。
  朱子裕见状,打发了两个士兵驾着他,把他送到堂上。升堂的时候,徐鸿达也没为难他,叫他坐在椅子上,将刺杀的事一一说来。
  这王有德原本对王明恩很是忠心,替他做了不知多少丧天良的事,可如今他刚一入狱,王家不想着怎么救他,反而派人来杀他,顿时让他心灰意冷。将自己知道的王家的阴私一棕棕件件都说了出来。
  到了审讯王五、李明、铁老七这三人的时候,李明起先还抵赖,称自己毫不知情。可王五已被铁老七供了出来,自然不想一个人把罪责都担了,便也指认了李明,称给王有德下药之事都是李明的主意。
  李明自然不肯就此认罪,反而极力撇清自己,在和王五唇枪舌战中,也没留神是谁先说漏了嘴,等两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当初陷害富顺知县的事说了出来。
  徐鸿达脸上露出满意地神情:这案子审的太顺利了。
  此时,青青坐在后院百般聊赖地扯着帕子打哈欠,第十二次说道:“怎么那么慢?也该审完了吧?”
  ☆、第 100 章(已更小剧场)
  刑房的书吏录了供词让这些人签字画押, 因王有德认错态度良好,还交代了许多秘辛, 十几件多年悬而未决的案子都找到了根由。
  孟松忐忑不安地站在监牢门口往外望, 一大早散发着恶臭的王有德被拖出去之后,已经两个时辰了还没什么动静。以他当了这么多年土匪小头目的经验, 不难猜到王有德是遭了黑手了。
  看到王有德能被暗算, 不免也想到了自己是不是也会遇到这样一遭,毕竟这些年他也多少参与了几件太平寨的买命生意, 谁知道会不会灭口。
  想着之前徐鸿达的话,孟松陷入了思索。不知坐了多久, 外面突然又有了动静, 孟松踮起脚往外瞅, 只见一群差役把狱吏和一个牢子关了起来,随后王有德也被推了进来,有别于早上被拖出去时宛如死人一般, 如今他穿着干净衣裳,腿脚虽然虚浮, 但明显着这是被救了回来。
  孟松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几句话试探一下,外面又进来一行人,眼看着这群人越走越近, 到了自己所在监牢门外才停了下来。孟松一惊:“这就要审问了?”
  谁知,狱卒打开门口瞧也没瞧他,两个人进来抬了杨大壮就往出走。孟松就在发愣呢,就见王二虎拖着一根残腿傻不愣噔的将杨大壮拦腰抱住了, 扯着破锣嗓子和杀猪似的直叫唤:“干啥干啥?要把我兄弟带哪儿去?”
  一个狱卒不耐烦地撇了他一眼:“赶紧起来!同知大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王二虎抱着杨大壮不撒手,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我兄弟还昏迷不醒呢,叫他出去干啥?有啥事叫我就行,要打要杀我顶着。”
  外面有个声音冷笑道:“倒是个有兄弟情义的,把他也带出来吧!”
  “是!”
  王二虎松开了手,傻愣愣地看着又进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架起他就往外走。后知后觉地王二虎这才发现刚才话说的有点太满,心里不由地有些害怕,转头冲着孟松就叫:“大哥,大哥,救我!”
  孟松抓了抓枯草般的头发,想不通当初自己咋就脑门一热收了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货。收了也就收了,种点地也算个劳力,自己为啥非得争强好胜让他俩去干这高智商的刺杀的活,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孟松叹了口气,手撑着地站了起来,拍了拍站在衣服上的稻草,跟在王二虎后面走了出去。
  徐鸿达看着跟着出来的孟松,似乎有些讶然:“你出来干啥?”
  孟松一脸挫败:你不知想从我嘴里知道太平寨的秘辛吗?不是想从我这套李巡抚落马之死的线索吗?我这主动出来了,你那是啥态度?
  徐鸿达见孟松面上和调色盘似的,脸色变了又变,不由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道:“行了,今天没你的事,你赶紧回去吧。狱卒,把牢门给我锁上。”
  一个狱卒应了一声,上前一把把孟松推了进去,拽过牢门就要上锁。孟松都懵了,这套路不对呀,不应该是顺坡下驴把他带走吗?
  见徐鸿达头也不回的往出走,王二虎哭的和二傻子似的频频回头,孟松心里又软了几分,好歹自己收进来的,不能让他平白丢了性命。
  “大人!”孟松抱着牢门不让狱卒关门,扯着脖子喊道:“我愿意交代,我什么都愿意说,求大人留我们三个一条命。”
  徐鸿达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孟松一眼。昏暗的牢房里看不清徐鸿达的表情,只知道他略一犹豫,就吩咐道:“带上他一起!”
  孟松也不等狱卒来抓他,自己就上前伸出两个胳膊,乖乖地跟了出去。
  狱卒表示:最近关进来的犯人都很听话!
  杨大壮给依旧被抬到了之前王有德看病的屋子,怕打扰青青诊病,孟松和王二虎都被关到了旁边的屋子里。
  看着不像是要审问的样子,孟松有点懵逼:“不是过堂吗?”
  看管他的狱卒不屑地扫了一眼:“现在还没那功夫,没瞧见同知家的郡主再给杨大壮看病呢,你说那杨大壮也好命,居然能捞着让郡主给瞧病,这多大的荣光啊。”
  孟松:……同知的女儿是郡主?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就连二傻子王二虎也觉得不对,琢磨了半天忍不住戳了戳孟松:“大哥,同知这官挺大呀,原先我还以为知府官大呢!”
  孟松深深地看了王二虎一眼,叹了口气:“兄弟,等你以后放出去了,就老老实实种地算了,需要动脑子的事千万别干,容易破财!”
  王二虎愣愣点了点头,看了看孟松,又瞧了瞧狱卒:“那我这是要出去了?大哥,那你出去以后干啥呀?还回太平寨吗?”
  孟松失落地摇了摇头:“不回去了,也回不去了。我要是出去就找个地方把嘴缝起来,再也不嘴贱了!”
  这边兄弟两个长吁短叹地畅想着未来,隔壁青青一脸认真地诊了脉,又割开绷带,看到了里面溃烂的刀口。
  青青抬头看了徐鸿达一眼,说道:“是刀口感染引起高热不退,陷入持续性昏迷。刀口虽然深,好在没伤到要害,问题不大。”
  说着朝朱子裕伸出手,说:“把你短刀拿来,我帮他把腐肉割去。”
  “我的小祖宗呦!”朱子裕闻言头都大了,将青青拽到一边,好言好语地相求:“这血淋淋的事我做就好了,哪里用你动手。”
  青青刚鼓起了勇气就被朱子裕戳破了,她回头看了看杨大壮,有些犹豫要不要放弃这次练手机会。朱子裕看出了青青的胆怯,连忙拥着她的肩膀轻声商议:“不就是割腐肉撒药粉嘛,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了。当初我在战场上的时候,虽没受重伤,但小伤不断,也时常提将士们处理伤口,这种事我做的轻车熟路了,你放心就是。等我给他换好药,就让你进来给他针灸可好。”
  青青本来这次主要也是试验那套针法是否能唤醒昏迷的人,因为也没再坚持,乖乖地退到外面去等候。
  朱子裕上前手脚麻利的处理好了杨大壮的刀口,又厚厚撒上了青青自制的消炎止血粉,之后又拿了软和干净的白棉布缠好了伤口,又喂了他吃退烧的药。
  青青在一边拿烈酒把早上用过的银针泡了一回,又拿火燎了一遍,等朱子裕收拾妥当了,她才过去,回想起医道长教的行针手法,一根根银针或捻转或提插逐一刺进了杨大壮的对应的穴位上。
  搓柄、弹针、震颤,一道道手法看的人眼花缭乱,也不知过了多久,再青青拔出最后一根银针的时候,随着一身呼痛的声音,杨大壮睁开了眼睛。
  “这是醒了?”围观的差役议论纷纷,徐鸿达和朱子裕脸上也带着喜色,将人救醒也算达成了青青的愿望,总算没白来这一遭。
  王二虎和孟松正忐忑不安地等待未知的命运,就听见隔壁忽然嘈杂起来,孟松猛然站了起来,脸色有些发白:“杨大壮怎么了?死了吗?我就说哪家郡主会看病,这分明是拿我家兄弟当练手的。”
  王二虎一听杨大壮死了,顿时嚎哭起来:“兄弟呀,大壮兄弟呀,你怎么就死了呢?我的天哪!”
  杨大壮那边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堆官差围在自己身边,顿时吓的险些又要昏过去。朱子裕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往下倒的身子,怒喝道:“爷的媳妇刚把你救醒,你再晕给试试?”
  朱子裕抓那一下可没收着力气,杨大壮的肩膀险些被他捏碎了,瞬间明白差距的杨大壮缩着脖子靠着墙搂着被子瑟瑟发抖,就是不敢再往下出溜。
  朱子裕松开杨大壮一脸的嫌弃:“这太平寨出来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怂,都是这种货色还没被人一窝端了真是占了寨墙高耸结实的便宜。”
  “这咋回事啊,不是出来刺杀新来的徐同知吗?这是哪儿啊?”杨大壮刚清醒过来还有些糊涂,心里还有些发蒙,他把被子拽到脸上,只露双眼睛打量这满满一屋子人。忽然一个眼熟的面孔出现在面前,看着毫发无损的徐鸿达站在自己面前,杨大壮这才想起刺杀当天发生的事情。
  “我这是被抓住了?”杨大壮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