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自从改为弹性工作制,方姐就在设计师门口装了打卡机,好测定员工有没有上满八个小时的班。
  因为惦记着洗刷冤屈,萧绡早早地就去了公司,打卡的时候才七点半。
  淘宝店果真守信,已经将报告书发到她的邮箱。这份报告书非常详尽,包括每一个水军账号的ip、发言时间曲线图、评论内容对比,可以说是铁证如山。最后还附赠了大江互动的三个营销案例,跟这次的差评事件如出一辙。
  整个报告书足有二十页,打印都要好一会儿。
  这两百块花得也太值了!萧绡立马确认收货,给了五星好评外加五十多字的赞美。
  设计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打印机咔哒咔哒的声响在空旷的室内回荡。难得有空,萧绡坐在自己的桌上,将同事的办公桌都欣赏了一遍。
  赵和平的桌子是最乱的,碎布、纸样、直尺、铅笔,乱扔乱放,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喝水的杯子已经好几天没有刷了,玻璃杯上满是茶垢!
  秦亚楠的桌子比较整齐,桌上放着她在各处寻摸来的小玩意儿,一盆绿萝、一只熊本存钱罐、一个ly摆件、很多把尺子……因为秦亚楠喜欢说话,性格开朗,没事的时候就在公司里到处转悠,跟各部门的人都熟悉,看到喜欢的小东西就跟人讨要,久而久之就攒了满桌。
  打版小哥杨笑的桌子跟他们的都不一样,他的桌子上铺着毡布,放了很多的粉笔。一个设计室就一个制版师,所有人设计出的图纸都要交给杨笑制版。按理说这样的位置,应该是整个办公室的香饽饽,奈何杨笑这人性子腼腆,不爱说话,竟隐隐有些不合群。
  报告打印完毕,萧绡拿出订书机咔嚓咔嚓订上,设计师的指纹锁突然滴了一下,有人来了。
  方向钱进门看到萧绡在,不由得扶了扶眼镜再瞧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稀罕事。
  “领导,早啊。”萧绡笑着打了招呼。
  “早,”方向钱应了一声,往自己位置上走,“你怎么来这么早?”她是因为早上要送孩子上学,才会每天早早到,萧绡没家没业的,来这么早做什么?
  “有事要汇报,所以来得早了些。”萧绡拿着刚刚打印好的报告,走到方向钱身边。
  方向钱眉梢一跳,掩藏在镜片后面的眼中有精光闪过,饶有兴致地坐下来,端起刚沏的热茶喝一口,冲萧绡抬抬下巴“坐下说。”
  她以前在国企、私企都干过,在她的认知里,部门员工肯定是会互相告状的。作为领导只要收集了下属们的互相攻讦,相当于攥住了每个人的把柄,治理起来就得心应手了。就像古代皇帝一样,要想龙椅坐得稳,下属们就不能连成片。大臣们互相告状,互相拆台,这皇帝才当得安心。
  然而方向钱来了半年,萧绡竟然一次都没有来反映过问题,这让她在心里认定,萧绡是不跟她亲近的,说不得就是上层的眼线。如今萧绡被踢出试衣间,终于知道要依靠她了,这让方姐不无得意,看萧绡的眼神也就柔和了不少。
  萧绡难得见到方姐这般和颜悦色,有些瘆得慌,但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报告书放在桌上,“微博底下那些评论,我找人查出来了,都是水军,这是分析报告,您看看。”
  正等着听大料的方向钱,嘴角的笑意停滞了一瞬间,而后渐渐淡去,接过报告书翻了翻,“你什么意思?”
  “这是有人在陷害我,我的那件设计决对没有问题。”萧绡满心都是解释清楚洗刷冤屈的兴奋,没有主意方向钱的表情变化。
  “我知道了,这个问题我会向总监反应的。”方向钱双手拿着报告书,看起来很重视的样子。
  “谢谢领导。”萧绡笑开了,站起来朝方姐道谢。
  “嗯,回去吧,一会儿他们该来了。”方向钱摆摆手,示意萧绡回自己的工位上去。
  萧绡点点头,转身走了。
  满以为这小丫头终于知道事了,没想到竟然是来质疑她的决定的,简直可笑!方向钱把报告书扔到抽屉里,完全没有仔细看的意思。
  因为早上来得早,萧绡下午就可以早早离开,能在桑榆厮混几个小时,想想就有点小激动。
  桑榆会所要说是真没得挑,健身、娱乐、休闲,什么都有,全方位的康复护理也让她分外安心。拿出计算器算算,五十三套新款里她占了九套,除了已经离职的那位主设,她的奖金应该是最高的,冲个季卡绰绰有余。
  时近中午,员工们陆续到来,成衣部接到了秘书室通知,下午一点钟要开设计会。
  秋冬发布会在即,艾德琳和高级设计师们已经加班加点地对这些成衣作品进行了改造,还是不尽如人意。虽然看起来没有大问题,但就是缺乏灵气,而且没有特色。
  单独给女装成衣部开这个会,就是希望在细节上再修改一下。
  “我尊重你们的设计,所以希望你们自己提出意见来。”艾德琳将三十六件秋装、二十八件冬装的成图放在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目光严厉地扫过成衣部的一众设计师。
  赵和平几个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秦亚楠歪头背着艾德琳跟萧绡吐舌头,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萧绡抬头看着那些衣服,又看看会议记录本上自己写下的心得。年初设计的时候其实她已经有想法了,但那时候没胆量说,整个部门的人都把她当花瓶,说出来也没人听。
  “这就是你们的答案?无话可说,是觉得自己的设计已经很完美了吗?”艾德琳的声音像是带着冰碴。
  “没有人说话的话,我们一个一个提问好了。”艺术指导林思远优雅地靠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指虚空点了点。
  气氛非常的压抑,两个小助理已经快吓哭了。
  “艾德琳,我有个想法。”萧绡举手,所有人都抬起头来,齐刷刷地看向萧绡,好似她是隐藏在一群鹌鹑蛋里的猕猴桃,就这么叛出了组织。
  “说说看。”艾德琳抱着手臂,神色一如既往的冷肃。
  “其实这些设计的问题不大,但是缺乏整体感……”萧绡咽了一下口水。首席设计师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扫过来,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给了她莫大的压力,有一种上课回答老师问题的紧张感。
  艾德琳挑起一根细长的眉毛,点点头示意萧绡继续说,“so?”
  “我建议给每一件衣服上添加一个统一的小设计,”几道有如实质的目光打在身上,萧绡的手心沁一层细汗,这话说出来肯定会引起同部门设计师的不满,深吸一口,“就您在高定上创造的那个摺腰设计,用在风衣和棉服上最为妥当。”
  秋冬季的高定还没有公布,就连公司内的员工也没几个能见到全貌的,这话一出,会议室的气氛果不其然变得微妙起来。
  艾德琳有些惊讶,“你知道我的摺腰设计?”
  这一季的秋冬高定,艾德琳做了个很特别的摺腰设计,将宽大风衣的腰侧,添加了一个十分漂亮的褶皱,可以很好的将服装定型,且能造成穿衣人腰围纤细的视觉错觉。
  “是的,我在试衣间看到过。”萧绡老实道。
  是了,萧绡以前是她的试衣模特。艾德琳了然,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欣赏,“那你打算直接用吗?”
  “不,”萧绡立时否认,“摺腰设计是那件高定的点睛之处,如果泛泛地用在成衣里,会让高定失去价值。而且,高定的复杂工艺,大工厂是做不出来的。要用就要做出修改,简化一下。”
  用高定的元素做成衣,需要做修改简化,这本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艾德琳是知道的,不过是随口多考了她一句,满意地点点头,“你很细心,这个提议非常棒。”
  一句“非常棒”,让众人都吃了一惊。要知道,艾德琳作为时尚界的女魔头,基本上开口就是嫌弃和训斥,鲜少会夸人。
  “作为一名设计师,你们要做的不仅仅是闷头设计,更要会思考。”艾德琳看着众人,语调恢复了冷冽。
  秦亚楠撇嘴,跟赵和平挤眼,小声说:“那我也得能去试衣间接触到高级的摺腰设计呐。”
  萧绡低下头,暗自叹了口气。就知道这话说出来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当初她才没敢开口。
  “看不到摺腰设计,看不到别的吗?这一季的高定,我也给你们看过几套了,自己不会思考,还要责怪别人思考,这是什么道理!”艾德琳冷哼一声,吓得赵和平赶紧用笔记本挡住脸。
  虽然上了年纪,但眼不花耳不聋的艾德琳,隔了那么老远,竟然也听到了!
  秦亚楠的脸顿时涨成了茄子色。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君君:为什么是茄子色?
  萧绡:紫红紫红的嘛
  君君:那为什么不是紫甘蓝、桑葚、洋葱皮?
  萧绡:……这天我聊不下去了
  -------------
  营养师的名字是宋唐,上一章有一处写错了,我去改改吼~
  第14章 抢功
  萧绡看了秦亚楠一眼,这人总是口无遮拦的,但也知道分寸,最近却是有些反常了,似乎比以前尖刻了不少,而且隐隐有针对自己的意思。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以前她就这样只是自己没在意?
  众人各怀心思地沉默下来,会议继续。
  时间紧迫,对于秋冬装的修改方向,最终确定就按照萧绡的提议定下来。安排好接下来的修改工作,艾德琳又说起了下一季的春夏装。
  “关于‘新生’,你们现在有什么想法吗?”大屏幕切换到了新主题,艾德琳抱着手臂看向众人。
  新生主题的高定还未开始设计,她也需要这些年轻人提供一些灵感。
  “我觉得,新生应该是偏少女系的,有个化妆品的品牌形象就是‘宛若新生’,所以应该以粉嫩系为主,采用粉红、粉蓝、鹅黄这种少女的颜色,如同春天一样生机盎然。”因为前面萧绡收到了表扬,让众人胆子大了起来,喜欢热闹的赵和平第一个举手发言。
  “我跟赵哥的想法一样,可以加入蕾丝和小碎花。”另一名设计师跟风道。
  “不行,我们的产品定向是20到35岁的女性,太少女的不合适,我觉得应该是让轻熟女回归少女懵懂的意思,在大方简洁的基础上做一些偏嫩的改变。”
  众人各有各的想法,说得热火朝天,这是艾德琳喜闻乐见的,并没有阻止。
  秦亚楠掩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攥着,微张着嘴和鼻子一起呼吸,好似一条困于涸辙的鱼,急需抓着点什么来挽救自己,“不,你们都说得不对。”
  音调偏高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讨论声也戛然而止。
  “新生的主题元素是合欢叶和杉树花,”秦亚楠站起身来,慷慨激昂地说起自己的观点,“合欢叶代表着离别,杉树花则意味着重生……”
  此言一出,萧绡猛地抬头看向她。
  “所以新生应该是对生命的感悟。”秦亚楠激动地说着,仿佛一名狂热的艺术家,在灵感爆发的一刻难以自制。
  艾德琳灰蓝色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说得好!”
  关于新生这个主题,就是因为艺术指导在非洲丛林里拍到的照片给了她启发,出土的嫩芽、破壳的幼鸟、雨季到来时奔涌的河流、清晨时分逐开放的合欢叶,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才让她定下了新生这个主题。上次的大会她没有讲明,没想到竟然有年轻人能够参透。
  此时此刻,秦亚楠在艾德琳心中的形象已经变了,从一个满嘴酸话的长舌妇,变成颇有灵气的长舌妇。
  会议结束,成衣部的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亚楠,行啊你,竟然参透了教主的心法秘籍。”赵和平挤眉弄眼地说。
  “亚楠,你还真是博学,我们都没往植物寓意上面想。”
  秦亚楠笑嘻嘻地应承下来,一旁的打版师杨笑看不过去了,憋红了一张脸开口道:“那天我明明听到,这个是萧绡想出来的。”
  赵和平一愣,转头过去看萧绡。
  “哎呀,是我俩一起想的,”秦亚楠被证死在这里,却丝毫不见慌乱,一把挽住萧绡的胳膊,“亲爱的,刚才一时激动忘了提你了,你不生气吧?我给你赔罪,晚上请你吃饭好不好?”
  “一起想的,谁说都一样嘛。”众人见这架势,便开始和稀泥,毕竟秦亚楠和萧绡是大学同学,关系不一般。
  萧绡冷眼看着秦亚楠的表演,顾及面子,她也不想在这里吵闹。如果秦亚楠承认一句是用了她的创意,也就罢了,毕竟这事自己也有责任,当着人家的面没遮拦地讲出来,就是摆明了给人冒用的机会。但说“一起想的”就太过分了!
  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萧绡以前很少发脾气,因为还有着“美女的偶像包袱”,现在倒是没这个顾虑了,“一起想的?亏你说得出口。秦亚楠,我头回发现,你的脸皮还真够厚的。”
  秦亚楠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梗着脖子犟道:“怎么不是一起想的,我去给你讲ppt,咱俩讨论半天得出来的结论。”她个子矮,又有点胖,底气足说话像个炮仗,这一嚷嚷,整层楼的人都听到了。
  萧绡看着她叉腰准备吵架的架势,深觉自己跟她吵下去太跌份,丢不起这个人,但现在转身走又显得怕她了似的。于是学着展先生那藐视苍生的眼神,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去。
  一个淡定自若,一个狗急跳墙,孰是孰非一目了然。设计室的同事们也不敢再多说,纷纷找借口离开,独留下秦亚楠在原地跳脚。
  打卡下班,萧绡把桌面上一切与作品有关的东西都锁起来,电脑密码也换了个更复杂的,没理会红着眼睛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秦亚楠,出门坐上地铁往东隅路去。
  坐在下午三点半空旷的地铁上,萧绡这才卸下脸上的高冷,不高兴地鼓起脸颊,活像一条充气的河豚。
  秦亚楠是她大学同学,两人一起进这家公司,互相提醒面试时间、彼此扶持着熬过培训期,对萧绡来说,秦亚楠跟别的同事不一样。但没想到,人心易变。
  感慨完人生,低头给展医生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