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蓝可今天过来探班,宋亦上在化妆间里化妆,她坐在旁边和宋亦上闲聊。
  蓝可最近在他身上投注的精力很多,说到底是因为他接了这部电影,不然宋亦上是享受不到这待遇的。
  宋亦上从镜子里看她,当做打了个招呼。
  今天过来看看你拍戏,我不太放心,毕竟你是拍哭戏用完一瓶眼药水的男人。蓝可悠闲地坐在一旁给自己补妆。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宋亦上挑眉:合着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蓝可眯了眯眼:昨天的礼物送给纪导了吗?
  送了。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宋亦上觉着一阵恍惚,他问蓝可: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他情感生活的八卦?
  他坦荡荡,没有八卦,几乎每次采访都有小记者追着问他的感情状态,他一直说自己单身,而且听闻纪导的品行真的很好,所以你能来演这部电影我才觉得奇怪。蓝可说完,圆圆的眼珠提溜转了一下:天,他还单身诶,那岂不是意味着我还有机会?
  单身?宋亦上像狼敏锐地发现了猎物,这个圈子果然是个大染缸,乱得很,知人知面不知心,看来小歌手并没有被大导演承认,两人的关系可能真的很简单炮友。
  问完话,蓝可自知有些失态,她坐直身子,嘴唇抿着,手臂环着,二郎腿翘着,开始训话:这部戏你多辛苦一些,纪导的名气很大的,拍了他的电影,就算扑了也算是为你以后的发展铺好了路。你和他好好磨合,刚开始拍戏他对你态度是冷了点,但是纪导人是不错的,他可能看你是小鲜肉,怕你不好好拍,故意的,毕竟说实话,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进这个剧组的,咱公司投资的钱不多,就算王总亲自给你说话,话语权也还没到定男主的份上。
  宋亦上闭着眼听着,心中喜忧参半,也生出层层疑云。
  他深知自己没有任何后台,之前庞大的粉丝群体是他的底气,现在他没了昨日的荣光,却被人从污泥中捡起,不正常,有猫腻。
  可到目前为止,纪嘉奕的行为举止一直得体有礼,规矩守正。
  这反而更让他觉得心里不安。
  化好妆后,他拿着剧本提前走了出去,纪嘉奕此刻正在和扮演宁溪的女演员徐心烨和几个群演磨走位,群演偶尔太笨太傻,怎么也明白不了他的意思,他便亲自上阵细细给他们讲清楚,不漏掉任何一个人。
  他没有上火发脾气,态度也好,耐心细致,说话间从侧脸能看出嘴巴张合的弧度,手在裤兜里插着,看上去很轻松随意。
  他告诉他们每个人在这部戏里都很重要,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位置,宋亦上默默看着,不说话,没有主动走上前去,徐心烨看见宋亦上走出来后,主动上前打招呼和他对戏。
  徐心烨是近年来火起来的小花旦,五官标致精美,眉眼间藏着风情,很有气质,一看就是该上大屏幕的。
  徐心烨笑得甜美可人:导演正和群演磨镜头呢,明明一句台词都没有,看上去戏份却重的跟主演一样。
  宋亦上看了她一眼,接着话:或许这就是他的风格吧。
  两个人对了几遍戏,并排坐在一起,都是当红年轻小生,男俊女美,分外养眼,蓝可见状,给宋亦上往微信上发了一条消息。
  【注意尺度,别被人炒。】
  宋亦上扫了一眼,朝蓝可眨了眨眼,示意她放心,徐心烨的年龄和他差不多,但却是个演技派,童星出身,实力瞩目,风评不错,团队也没黑料,清清白白,再说了,他现在是小鱼小虾米,而不是发条自拍微博转发量动不动破好几位数的人,应该没人想和他炒。
  当一个好经纪人,是不容易的,操心的事情很多,资源要抢,代言要拉,公关要做好,关系也要和营销号搞好,当然了,明星自己如果不搞事的话,他们的压力会小很多,每天只要想着去争去抢就好了,而不是时刻想着反黑和战斗。
  蓝可之前为宋亦上操心操多了,哪怕后来他糊了,这些话像条件反馈般直接蹦了出来。
  蓝可把脸转了过去,这个小孩的脸她看过无数次了,也有厌烦的时候,觉得他其实没多好看,但宋亦上这样朝她眨眼放电的时候,她总是少女怀春,被这小子迷得失了智,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乱了原本的节奏。
  眼不见为上,毕竟顶不住。
  宋亦上的脸,黑子都无话可说。无数少女们曾为这张脸轰轰烈烈地疯狂过,可盐可甜,可奶可A,名副其实。
  上午的戏份拍的是宁溪拒绝陶未的表白一段,鉴于宋亦上之前也当过狗血偶像剧的男二,被女主当过备胎,发过好人卡,他驾驭这段戏轻车熟路,徐心烨有颜有实力,和他搭戏很快就拍过了,此外纪嘉奕突然宣布改了剧本,换掉了原本的那场哭戏,宋亦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脸上却一无既往没有情绪,他把眼睛一挑朝纪嘉奕望去,看见纪嘉奕正给徐心烨讲戏,很耐心的样子。
  徐心烨笑了,那个笑在脸上出现,就像春日消融的冰水遇上灿阳,温暖好看极了。
  钱余也看见了这一幕,他在化妆间里是听过蓝可和宋亦上的对话的,此刻一时头脑发热,开口说:哥哥,导演其实还是挺有耐心的。
  宋亦上不屑地看了一眼,对钱余说:你今天切十个小号给我的超话签到了吗?没签到快去签,别废话。
  钱余:嘤,你的人气不会因为这十个签到值而下跌的。
  宋亦上认真注视他:但这十个签到值会为我的人气添砖加瓦。
  钱余:好的吧,我立刻去为哥哥战斗。
  钱余聒噪的声音在耳边消失后,宋亦上的心仍没静下来,中午吃过午饭,宋亦上补了妆,很快开始拍他在自己家里歇斯底里发泄情绪的一场戏。
  光替和灯光师调整着角度,纪嘉奕和副导演在一旁盯着,副导演问:听说你昨晚把编剧叫到房间里又改了剧本?
  纪嘉奕淡淡应着:嗯,改动不大。
  副导演疑惑:怎么不按原来的走?
  纪嘉奕的视线随着光替的走动而移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演不出来,只好让剧情去配合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大明星:谁又在背后夸我帅?
  第10章
  A!
  陶未在家里开了卡拉OK,茶几上胡乱摆着一排喝光的啤酒瓶,他歪歪扭扭地躺在沙发上,一条长腿蜷着,一条长腿翘着贴到雪白的墙壁上,姿势十分任性随心,他双颊通红,双目迷离,一首单身情歌被他唱得支离破碎,五音根本分不出来哪个是哪个。
  他抱着一个抱枕,指着抱枕醉醺醺地说:为什么有些人要追着我骂?连我祖宗都骂?老子招他们惹他们了?还有那个傻逼狗仔,连我的垃圾桶都翻,他是捡破烂的吗他翻我垃圾桶?还有,还有宁溪,为什么不喜欢我?我长这么帅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Cut!
  宋亦上把贴在墙上的一条长腿放下来,坐在沙发上看着前方。
  他知道纪嘉奕没满意。
  以他今天的表现,这场戏如果放在别的导演手里,说不定就过了,可在纪嘉奕这种事儿多的导演手里,是万万不能过的。
  且他一不骂你,二不说你,也就是让人重来罢了。
  身边窸窸窣窣的质疑声也再次席卷而来。
  宋亦上在心里飙了句脏话。
  目前他的水平只能支撑着他发挥到这里了,天花板就在他头顶,他怎么再往高跳?
  于是宋亦上毫不心虚地盯着纪嘉奕,脸上没有显著的歉意,反而还有些张牙舞爪的意味。
  他不服。
  宋亦上的眼神很冷很招摇,然后他很快看见纪嘉奕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身旁的沙发上凹陷下一小块儿地方。
  纪嘉奕坐在了他身边,顺手拿起了他的剧本。
  演这场戏你应该能引起共鸣,大部分明星都遭遇过网络暴力和被狗仔偷拍的痛苦,你只需要把你压力大时真实的状态反应出来,不要端着,不要顾忌形象,你是演员,不是明星,扮演疯疯癫癫的角色是常态,这不是在人前,你的情绪是压抑的,收着的,这是在人后,你的情绪应该是爆发的,猛烈的,像开了闸的洪水,收都收不住,明白吗?
  此刻的两人距离极近,并排坐着,位置亲密,纪嘉奕似乎坦坦荡荡,丝毫没犹豫坐了下来,不怕任何人的诽谤质疑,也不怕那些窥探的目光。
  自从副导演和宋亦上说过纪嘉奕之前是在熟悉他过后,纪嘉奕的话果然多了些,哪怕重新来更多。
  宋亦上盯着纪嘉奕的鞋尖儿,心不在焉地点着头,拍狗仔这段戏其实能让他想起很多往事,纪嘉奕应该也知道,打狗仔那件事是他事业的转折点,从此他的人气一路下滑。
  回忆像跨不过去的山一样横梗在心里,碰一碰就带起针扎似的疼。
  网上都说他当年打人是暴力,没风度,没素质,宋亦上承认,自己性格里的确有那么一丝拦都拦不住的血性存在,但是当年网友看见的并不是事情的全部。
  跟踪和偷拍虽然让他深恶痛绝,但还真没到让他二话不说上去打人的那一步。
  陈年旧事在心里翻涌,宋亦上的心里开始乱起来,脑子里也乱了。
  不用刻意去演,我只想要你真实的状态,哪怕你没有情绪。纪嘉奕又说。他的声音很好听,像醇厚的老酒。
  宋亦上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一点,他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很好闻。
  你不用发挥表演的技巧,你甚至可以不说台词。纪嘉奕说。
  宋亦上攥着另一本剧本,他低头扫着台词,继而感受到那股雅香伴着一股小风从他脸庞升到头顶,然后停留,抓了抓他的头发。
  宋亦上的脊背一下子就僵直了,浑身血液停滞,皮肤的温度滚烫。纪嘉奕的动作是轻柔的,轻柔的近似于安抚。
  既然是醉酒,发型这么有型不自然。纪嘉奕修长的五指插进他的头发,指腹触碰到头皮的地方跟过电似的酥麻。
  纪嘉奕把他的发型整乱之后,干脆利落地起身站了起来,走出了镜头。
  一秒都没停留。
  两个人身上的气质都过于冷硬,心里也像装着冷铁寒冰,工作人员们纷纷表示不指望他们扔糖了,这俩人只要不吵不打不冷暴力不祸害周围的人,已经很不错了。
  纵观这几日的拍摄生活,每逢拍到宋亦上的戏份时,片场气氛跟飘了雪似的,能把人冻死,不管做什么事儿的人都小心翼翼的,他们甚至怀疑宋亦上可能握住了纪嘉奕什么把柄,落魄小演员其实是腹黑大boss。
  明明桌子上的酒瓶都是假的,宋亦上却和真喝了那么多酒一样上头,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开始强迫自己迅速进入状态。他不再想当年的狗仔事件,让这件事情暂时从自己脑海里剥离,他现在是陶未,不是宋亦上,他要做的,仅是展现一个男明星表白被拒、被狗仔招惹和被网友谩骂后的状态就行了。
  表演这种状态,他应该是得心应手的。
  纪嘉奕方才说大部分明星都被人骂过,哪能一直享受鲜花和掌声,宋亦上自然不例外,他刚出道不久时,网上是铺天盖地的谩骂与讨伐,说他坏话的,编他黑料的,措辞又脏又没脑,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他有一段时间根本不敢打开手机看评论,一看就心里堵得慌。
  他承认自己不是个尽职尽责的好明星,但也绝不是网友口中所说的一文不值,他没有N个金主,也没有被公司高层全睡了一遍,他没有操粉,也没有耍大牌耍到天上,偶尔自恋摆点小排场,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心里自己偷着乐。
  被人无缘由泼了脏水,很累,被人抹黑误解却无力解释,很心酸,在镜头前他要保持微笑,只能在暗处发泄情绪,很压抑。
  宋亦上想着想着,更能理解陶未的心情,他唱歌时嗓子喊得声嘶力竭,喝酒时太猛黄色的液体直接透过脖子渗到前胸,他指着抱枕把它当成黑子破口大骂,过了一会儿又把它当成唯一不烦他的好朋友抱在怀里。
  像傻子,像疯子,喊了,哭了,痛快了。
  就当是在镜头面前发泄一次了。
  这些都是他曾经无数次偷偷发泄过的,当顶流的日子,其实也没那么光鲜亮丽。被撕,是每一个明星的必修课,当他面对镜头的时候,也不会永远诚实。盛名皆是双刃剑,顶级流量四个字听起来牛逼,却也意味着你的一切都可能被曝光在大众视野里。
  被众星拱月般捧着的时候,他仍焦虑。流量之光的光环不能罩他一辈子,他拼人气,拼粉丝,拼资源,每天咬牙前行,但这像是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太容易被抛弃变成新闻里的传说了。他只有粉丝,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便不能长长久久永盛不衰,在圈子里稳稳扎根,于是一出了事,很快被新生的流量淹没,今天为他加油打call的人明天成了别人的粉头,再正常不过了。
  闭上眼,又看见了那场华丽耀眼的大梦。
  它在朝他招手。
  宋亦上不后悔当年所做的事情,但他发现自己一直都爱这个舞台。
  当初事情闹大后他甚至萌生出了离开娱乐圈的想法,毕竟自己钱也没少赚,不过是名声差了,可他没走,最终还不是在这里待了一年又一年。
  眼前瞬间模糊了,看什么都蒙了一层水雾。
  在情绪要压不住之前,宋亦上闭上了眼睛。
  一个摄像头正对着他,给了一个几乎能占全屏的脸部特写。
  那是很美很勾人的一个镜头,少年的目光迷离清亮,清澈纯粹,眼睛里像盛满了山泉。
  Cut!
  副导演转过头,向纪嘉奕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宋亦上大脑放空了三秒,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本来想头也不回地走掉去休息室,但他知道自己共情了,眼睛下意识去寻一个方向。
  纪嘉奕正看着他,在喧哗混乱的片场,两个人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阻碍触碰往来,出乎意料的是,两个人都很久没移开眼。
  不知为什么,宋亦上的心里忽然更乱了,但在那瞬间,他脑子里现出周晨的脸,于是他沉淀着自己的情绪,只是看着纪嘉奕,他们看着对方,直到宋亦上眼里浸的泪幻化成水汽蒸发弥散到空气里,也没移开。
  纪嘉奕隔着远距离默默注视着,他突然开口问周边的人:他当初打记者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们有人清楚吗?
  当年那件事在娱乐圈也算惊天动地的大事,宋亦上正红得如日中天呢,照片一被曝出来,微博上爆了半天。
  那段日子离现在有点远了,很多人的记忆都被刷新覆盖,纪嘉奕只记得那时网上开始时并未分立场,得对错,众人都在等宋亦上的一个解释,可当年的宋亦上不可一世地放话:没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