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埋葬众神 第31节
  他虽修习过合欢宗的功法,但目的也只是为了让它不要失传,从未想过真正发扬光大它。
  他是误入洪流的一夜扁舟,尚不具备真正掌控命运、引导洪流的力量,何来的能力去爱他人呢?
  神无所不能,故而才爱世人。
  夜鸟振翅飞上天空,消失在月色里,只留下了遥远的叫声,沙哑而清冷,似在嘲笑世人的多情与无情。
  次日,云真人将杀妖院的弟子们组织起来,开启本月的孽池斩妖。
  云真人给他们发了一把木弩与箭囊,箭簇上刻着每个弟子的编号,也让他们将一块黑玉牌别在腰间,每诛杀一个邪孽,玉牌便会汲取其残力,杀得越多,玉牌的颜色也会不同。
  说来也巧,这颜色与凝丸五境倒是相同的,皆是白、绿、紫、金、赤。
  林守溪与众弟子聚集在高墙之下,高耸如山的墙壁将所有人都衬得渺小。
  云真人立在门口,在厚重坚实的石门上画了个复杂的符。
  巨大的石门应声打开了,白墙之后的世界缓缓出现在了林守溪的目前。
  大地像是被火焰烧过,漆黑一片,却又泛着沼泽般的湿软黏腻,不停冒着气泡,仿佛其下藏身着成千上万的蟹类,古老扭曲的树木在其间生长着,好似一张张巨大的鬼脸,数不尽的残垣断壁在远方错落着,它们大部分已深埋地底,只露出了冰山一角,证明曾有雄伟的宫殿群在此处伫立过。
  时间的刀锋横扫了一切,蔓延的邪气让风都沾染上了阴煞。
  弟子们陆续进入其中。
  每月的除孽只有一天。
  他们无法在里面久待,否则极有可能因身躯被污而亡。
  云真人暂时留下了林守溪、小禾、王二关与纪落阳,重新嘱咐道:
  “这是对你们最后的考验,考验过后,三位公子小姐都会来亲自挑人,这次的结果可能会直接推翻我先前的判断,所以你们务必全力以赴,毕竟……谁都有可能是被抛弃的那个。”
  “对了,你们四人必须分开行动,否则,我很难评判出你们真实的实力。”
  这句话更像是针对林守溪与小禾说的。
  他们陆续应下,一同走过了那扇大门,踏入遍地污浊的土地,门在他们的身后缓缓合拢,黑鸟鸣声尖锐。
  按照其他人的说法,孽池斩妖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可林守溪蓦地想起了昨日飞过院墙的花,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第25章 封印之物
  巫祝湖周围的一切皆是‘神域’,孽池也在其中。
  镇守之神虽已死去,情绪依旧影响着大地,冷与热因此无常。
  林守溪独自一人落到一片怪石间时,方才还燥热的风一下变得冷冽,银灰的光吞了过来,雪随风飘卷,一片片划过头顶。
  进入大门之后,四位少年便遵从了孙副院的话语,分道扬镳,各自斩妖除魔。
  小禾与林守溪认真地道了别,并约定等到了更深处后,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两人可以一起向北靠拢,偷偷相聚。
  林守溪答应了下来。
  他走在落雪的乱石古道里,无数生有数丈尖刺的植被从缝隙中钻出,罗网般拦截着道路。
  林守溪抽出了沉青剑劈开这些黑色的荆棘。
  自那夜血妖忽然发难以后,这柄剑便沉寂了下去,刃上的凶光也稀薄了不少。
  越过了数片荆棘丛后,林守溪沿着一条石道来到了一片古楼的遗址里。
  周围是翻着腥臭味的沼泽地,偶有几片土地尚且坚实,那里耸立着数根早已不知年月的斑驳石柱。
  石柱上,林守溪见到了第一头妖浊。
  那是一头丑陋的、仿佛淤泥捏成的怪物,它头部很尖,死婴般的身躯褶皱无数,背着一幅裙边柔软的鳖壳,吐的灰信子和它的尾巴一样分叉尖长。
  它打量着林守溪,伺机进攻。
  林守溪的伤很早就痊愈了,但杀妖院里皆是窥视的目光,他始终没有很好的机会去测探自己的境界。
  灵脉中精纯的真气涌动着,脉络的中心,那颗怪异的黑色气丸开始逆转,贮藏的真气喷薄而出,涌遍周身。
  这是邪秽横生的古遗迹,他却生出一种天地开阔的通达感。
  夹着鳖壳的丑陋怪物尖啸了一声,四肢发力,青瓦般从石柱上弹跃扑来。
  林守溪拔剑。
  剑刃高速横切。
  怪物的尖啸声戛然而止,它被平整地斩成两半,其间有弹丸大小的东西碎了,被腰间的玉牌吸入,剩下的残躯则飞入沼泽,与淤泥融为一体。
  林守溪看着那怪物的尸体,又看了看手中的剑,眉头皱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怪物的一触即溃,而是因为自己出剑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的剑……怎么变这么快了?”林守溪疑惑不解。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很强,甚至比暴雨之夜,与慕师靖决战之时更强。
  其实这是他早有的预感,可当一切落到实处时,他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林守溪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个猜想。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提着剑疾步而前,在孽池的领域里寻找更多更强大的妖浊。
  妖浊是封印妖物的怨气变的。
  它们先是凝出一个残忍的意识,然后用淤泥、石块、杂草垒成身躯。
  如果时间充沛,它们或许能变成强大的妖怪,但杀妖院从不给它们这个时间。它们就像是疯狂生长的野草,被收割了一遍又一遍,生命力固然顽强,却始终无法成势。
  越过了这片古老的废墟,林守溪身影弹丸般跳动,剑在手中挥出,闪烁成几抹剑芒,剑芒之下,妖浊祟物一触即死,纷纷崩解。
  林守溪几个闪身间跃上了断垣残壁之顶。
  天空飘着细雪。
  他紧了紧衣裳向前望去。
  这片沼泽林的前方是一处断裂的孤峡,淤泥凝就的瀑布毒龙般从高峡上淌落,散发着浓腥味。峡谷下方是白茫茫的雾,雪飘去其间,转眼不见踪影。
  林守溪向后看了一眼,随后持剑而前,沿着参差的岩壁跃下,一路来到了峡底。
  脚一触及地面,妖浊便在四周涌来,如同倾巢而出的蛤蟆,林守溪挥剑一扫,如甩了一记长鞭,蛤蟆般的妖浊来不及发出吼叫便碎成了一片墨色的雨。
  他不仅出剑更快了,身体也轻盈了不少。
  哪怕是陡峭崖间的惊险纵跃,他也有如鱼得水的感觉。
  林守溪雪豹般立在一处崖岩上,下方涌着毒瘴的深潭里,一头无毛无鳞的妖邪爬出,它像一只变大的蝙蝠,支着双翼行走,脸是尖瘦老鼠的模样。
  这头妖浊要比先前的强得多。
  它仰起干瘦的脖颈,对空长吼。
  吼声戛然而止。
  林守溪持剑旋身而下,将它的头颅一剑削下,依旧是轻而易举。
  腰间的黑玉牌将它吸纳,变成了白色。
  沿着低处的峡谷向前,林守溪又斩去了不少妖邪。
  他心中的猜想变得真实了起来:
  很多年前,师父曾对他说过,“我们能走到哪里,从不取决于我们自己,而在于这片天。苍天在上,它早已对世人划下了不可逾越的界限。”
  今日,林守溪更深刻地明白了这段话。
  在过去的世界,自己与慕师靖是顶尖的高手,只是因为那个世界的天空只有那么高,所有的修真者都被天地大道弹压着。
  但这个世界不同。
  这个世界更像是万法的发源地,它的天空要高远无限,对于修真者的束缚也微乎其微。
  压在肩上的负担消失,缠在脚上的锁链解除,他当然会比过去更强。
  这种强大能给他安全感。
  只可惜,他暂时无法通过这个世界的境界标尺来衡量自己。
  但也没有关系,这颗黑色的气丸已帮了他许多忙,它还在无声地告诉自己‘你是特殊的’。
  两边斧立的高崖向着中间收束,越来越窄,上方飘雪的天空被挤压成了一线,峡谷的出口大小只够一人通行。
  离开了这片深峡,迎面而来的是大片的铁树林。
  林守溪走入林中,随手杀去了不少细蟒。
  他已在孽池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遇到的邪物皆挡不住他的一剑,但不知为何,越往孽池的深处走,他心中的不安感就越来越重,似乎有什么可怖之物正在孕育,而自己离它越来越接近。
  他有些心神不宁。
  最终,这一缕不宁化作了若隐若现的哭声。
  林守溪听到了前方有哭声传来。
  循着哭声走去,林守溪来到了山崖下的一个石洞外。
  低矮的山洞黑漆漆的,门口有着几滴还未凝结的血,哭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林守溪弯下腰走入山洞里。
  洞穴的尽头,一个灰色衣裳的干瘦男孩蜷缩着身子,抱着剑缩在角落里,眼睛惊恐地睁着,泪流满面浑身发抖。
  林守溪走近时,小男孩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谁?!”
  他整个人一凛,抬起头,本就绿豆大小的瞳孔又是一缩,“你……是人是鬼?”
  “我是人。”林守溪回答。
  小男孩半张着嘴,打量了他一会儿,片刻后不确定地问,“林……你是林守溪?”
  “是我。”